酥酥麻麻的,让齐桁下意识的紧了剑柄。
忘了自己还有无数的手段欺负死这只才成不久的山鬼。
齐桁无意识的舔了一下自己嘴里横着的树枝。
鬼面青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瞳孔猛地一缩,所有的树枝在刹那间就被收回,齐桁整个人直接就往下掉。
得亏齐桁反应快,在空中一滚,就落在了地上。
他将桃木剑收到背后的剑袋中,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正想说自己没输,就听上头原本有些清冷的嗓音带着点崩坏和咬牙切齿,却又因为太过细微,齐桁没能准确捕捉:“你怎能……”
齐桁眨了一下眼,鬼面青年的声音是成熟的,说出来的话却莫名如同稚童:“……你输了,你的命归我了。”
齐桁顿了下,想起临行前村口小儿拉着自己衣摆怯怯的说这山鬼是个好鬼,同他说是他救了他一事。
齐桁无声叹气,敛眸掩下视线,又默念了遍雇主所言,旋即轻笑:“是啊,归你了。”
他倒要瞧瞧,这个剖人心肺的山鬼究竟要做什么!
是利用他?还是要叫他堕魔?
然那青年却是道:“我想玩捉迷藏。”
齐桁:“……?”
齐桁在山中盘桓一月,终体会到当年半个师父之苦。
昔日他出山传授玄术、降妖除鬼之法,尚且没有这般辛苦。
鬼面青年虽瞧着年岁不小,偏生有一颗稚童之心,俗世里的游戏做了个遍不说,还压迫着齐桁给他折了只蝴蝶。
齐桁从未折过这般玩意儿,挠破了头皮才勉强用空的黄符折出了只不太成样的蝴蝶给鬼面青年。
鬼面青年接过后静静的瞧了许久,他从未摘下过面具,齐桁也不知晓他究竟是何意,只躺在大树的另一侧,随意而又懒散道:“就这本事了,不喜就丢了吧。”
鬼面青年轻轻的将蝴蝶拢在手心里,一贯死寂的目光亮起点点光:“不,我很喜欢。”
得到了认可的齐桁清了清嗓子,到底没忍住翘起嘴角。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心性尚且还未成熟、在山中住了百余年,如今出世才三年的“孩子”。
他觉得他头一次为谁学这样麻烦的玩意儿,他跟着鬼面青年应当算是朋友了。
这一月来鬼面青年也从未伤人,甚至因得了这只蝴蝶,他体内的怨煞竟少了些许。
齐桁想,也许他可以感化这只厉鬼。
而这,便是齐桁犯的第二个错误。
厉鬼形成终究是有原因的。
山中一月的快活日子,叫齐桁忘了自己是谁,也叫他的雇主又请了人亲自上来。
他们来时前夕,齐桁还笑闹着要看鬼面青年面具底下的模样。
然而同他相处了多时的鬼面青年却是摇着头拒绝。
他说:“揭开了,我就会死。”
齐桁想也没想就翻了个白眼:“你已经死了。”
鬼面青年没有答话,只静静的看着自己手心里那只不成样的小蝴蝶。
而他们来时那日,正逢齐桁察觉到两座山后又有新的山鬼形成。
这片群山地势险峻,常有路人失足亦或是遭受野兽袭击,久而久之变成了山鬼。
齐桁提了桃木剑同鬼面青年说:“我去去就回。”
他还不忘嘱咐了句:“若是有人过路,莫要伤人。无论对方是何目的,都先躲着,等我——”
鬼面青年嫌烦,一根树枝直接朝着齐桁的嘴就要封口。
齐桁头也不偏的就将其握住,还不忘用指尖轻轻挠了下,笑道:“这些与你身体本是同体……你确定还要用此封我口?”
不知想到了什么,鬼面青年直接用树枝卷起齐桁往外一甩——这就是生气了。
齐桁大笑离开。
而这是齐桁犯的第三个错。
那日齐桁正同旁的山鬼玩得愉快,逗的对方心力交瘁抓耳挠腮时,鬼面青年所在之处便猛地爆发了无数的怨煞之气。
黑雾瞬间染了白云,无数的阴云一层叠着一层,像是要下一场不会停歇的雨。
齐桁心里一沉,就见自己赶着的那群山鬼猛地跪在了地上,无一不朝着那个方向朝拜,于是心里阴霾更甚。
他只得提剑匆匆赶回——
但错终究是错。
厉鬼终究是厉鬼。
他瞧见的,不再是那棵好像在流血的树,也不是那脏兮兮的泥潭。
有的只有一片刺目的血湖和漂浮在上头的残肢,就连人的内脏都破裂着成了血湖里的佐料。
那棵树彻底的成了血红色。
齐桁的世界只剩下了那一种颜色。
他从血湖里捞起一把被折断了的桃木剑,轻轻的摩挲着剑身上被血侵染了的“左青”二字。
他晓得这人,那日他无聊引雷把自己弄了个半死,便是他将他从雨水里拖到自家,还傻乎乎的用自己的生气养了他几日。
齐桁抬眸看着站在血湖里的鬼面青年,看着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被鲜血染红,再一次亮出了自己的桃木剑:“我们做个赌如何?”
鬼面青年的神色出现一瞬的恍惚,下意识的呢喃了句:“疼……别砍我了……好疼……”
齐桁却再也听不进去了,他只是轻笑着说:“还是赌命。这回我伤了你,你便只能魂飞魄散了。”
就当给这血湖里的二十三口人陪葬。
他说:“如果你伤了我…那我便真的把我的命给你。”
鬼面青年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清明,他怔怔的看着面容温和的齐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虽然笑着,但好像很伤心,伤心到下一秒就要死去。
于是鬼面青年说:“你别死。”
齐桁:“那要看你能不能赢了。”
那一场战斗齐桁拼尽了全力,而不过一刻钟,鬼面青年便倒在了血湖里,面具都被血染红,浸没在面具里,又从面具的两个眼睛里流出来,像是鬼面青年在哭。
可他怎么会哭呢。
齐桁心说,一只厉鬼而已,眼睛都不眨的杀了二十三个人,他怎么会哭呢?
“……你不要哭。”鬼面青年已经没有力气在爬起来跟齐桁打架了,就连声音都很虚弱:“他们该死。”
他喃喃道:“他们把我剁碎了,他们吃了我的肉,人…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么?”
齐桁的桃木剑压在鬼面青年的心口上:“那左青呢?”
“他帮他们……”
“小孩儿,他是无辜的。”
鬼面青年动了动唇:“对不起。”
他左手的拳头始终紧握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抬了抬手,然而齐桁却是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剑刺了下去。
桃木剑毁坏了鬼面青年的“第二颗心脏”,那是属于鬼的“心脏”,鬼面青年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抬起。
但他拼尽了最后的力气,不知是在问这个世界,还是在问齐桁:“我不想死了…为何一定是我?若我只是一只蝴蝶……”
他并未把话说完。
而他攥着的拳头也终于一点点松开。
齐桁从血湖里起身,淡漠的瞥了一眼。
从鬼面青年手里掉下来的,是那一只不成样子的蝴蝶。
而如今蝴蝶的翅膀被他握的折了起来,如同断翼一般——
齐桁鬼使神差的挑开了那张面具。
齐桁没有看见鬼面青年的模样。
因为他消失的太快,就像是从未存在于这世间一般。
不过顷刻间,便化作了灰烬于风消散。
齐桁捡起了那只被血浸染了一半的折翼蝴蝶。
他发现蝴蝶有重新折过的迹象,于是他将蝴蝶展开,就见蝴蝶里面歪歪斜斜的落了两个字——
“祁升”
他曾问过他他的姓名。
而这个名字齐桁记得。
十年前,一个名叫祁升书生在一家客栈失踪了。
.
小孩抿唇,最终道:“我现在只能单向的感知八姐姐。”
这就足够了。
而坐在齐桁对面的董舫明瞪着齐桁面前的佛牌,什么也看不见的他只能听齐桁一个人跟神经病似的自言自语。
等到齐桁彻底没了声音,董舫明才恍恍惚惚的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齐桁答:“哦,一只想要拯救世界的小鬼头罢了。如果不是他,罗大也不会自首。”
他笑,学着市局那些人一样去喊董舫明:“董队要不要跟他说一声谢谢。”
董舫明的视线落在佛牌上:“……”
他看不见的小孩听说有警察叔叔要跟自己说谢谢,立马扭过身子去眼巴巴的看着。
董舫明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才对着那枚佛牌,对着他眼里的空气说:“……谢谢。”
开了一个头,后面的话就忽然没有那么难说了,董舫明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小孩子站在佛牌上:“如果不是你们,这起令人扼腕的拐卖案可能会再也不见天日。哪怕现在还没有看到结果,但我们会为一点可能性拼尽全力。谢谢你,小朋友。”
原本对着齐桁不太客气的小孩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匆匆丢了句董舫明听不见的“不用谢”就钻回了佛牌里。
而同样的,一个地址也给到了齐桁这边。
齐桁掐了掐自己的指尖:“董队要和我一起去吗?”
董舫明毫不犹豫的就起身:“一起。”
齐桁扫了一眼他腹部:“你确定你的伤口可以?”
说起来董舫明的身体素质也正是远超于常人,昨天进急诊今天出外勤……
齐桁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董舫明:“这点小伤而已,不影响。再说你应该是去见那些非人的东西,也用不上我。”
齐桁:“?那你干嘛还要跟我去?”
董舫明皱眉:“直觉而已。”
齐桁看了他两眼,若无其事的收起了佛牌:“那走吧。”
他不是没有见过直觉很准的人类,这的确是属于人能拥有的天赋范畴。
但是像董舫明这种能够这样坚定的相信自己的直觉的……齐桁还是头一次瞧见。
虽然董队的身体是铁打的,但铁也会生锈。
车肯定不能交由董舫明开,至于齐桁这个“穿越”过来的远古人,更加不能碰车。
所以两人是打车抵达小鬼说的地址的。
这一片都是新开发的小区,房价惊人,齐桁下来后就头疼的摁了摁自己的额角。
董舫明偏头看他:“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受到什么——”
“是啊。”齐桁幽幽叹气:“看到这个小区名我就感受到了一股王八之气。”
董舫明:“?”
齐桁一边往里走,一边絮絮叨叨:“黄历说今儿不宜出门还真是,这罗大买哪不好偏偏要买这片小区,多晦气啊。难怪是邪术师,也难怪会被我逮着一通猛锤,还搭上自个儿大哥。”
他嘟囔道:“晦气。回头得叫祁祁弄点柚子叶和艾草给我洗个澡。”
董舫明一脸黑人问号的跟上他:“你到底怎么了?”
齐桁还没答话,就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率先响起:“哟?这谁儿?这不哭哭啼啼跑出家门的丧家犬吗?”
两人看过去,就见齐凯穿着他刚出的限量版新鞋,抱着胸居高临下的睨着齐桁。
齐凯发育很好,比齐桁高差不多一个头,的确很适合狗眼看人低。
在踏入这个小区的时候齐桁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幕,他这幸运值,从小到大就为
董舫明皱眉:“这不你哥吗?”
“别……”齐桁咬牙:“董队,你再说一遍他是我哥,我俩的合作到此为止。咱过独木桥的过独木桥,走阳关道的去走阳关道,就当没有昨日的那一场生死之交——”
齐桁被恶心到改了很久的口癖都冒出来了一点:“爷没这样又蠢又恶毒的兄长。”
董舫明知道齐桁的家庭构造比较复杂,故而点头。
而那边直接被开的齐凯气到撸起袖子就要跟齐桁打一架,董舫明皱眉往齐桁身前一挡,下意识就是一句:“当街斗殴,处五日至十日拘留。”
齐凯气笑了:“你他妈谁?敢拦老子的路?!老子连你一起揍——”
齐凯话音还没落地,就直接被董舫明抓住手腕轻轻松松的压在了地上。
董队一身正气的拨了自己的内线,报了个地址:“有人肆意挑衅、妨碍公务,我给你们铐附近电线杆了,记得领人。”
昨天还躺在病床上虚弱的董舫明拍了拍手起身:“行了,我们走吧。”
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制服了的齐凯顿时气到在电线杆附近胡乱咬牙、无能狂怒——
“艹!你他妈干嘛?!放开老子!”
“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铐我?信不信我待会就让你开除!革职!”
“齐桁!妈的!齐桁你快让这憨批放了老子!”
……
董舫明看向默默朝他竖大拇指的齐桁,没忍住说:“他果然完全没有继承到齐家的基因啊,怎么感觉智商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齐桁煞有其事的摇头:“不,我一直都怀疑我不是齐天力亲生的,这二货才是。”
董舫明想了一下去年他爹跟他说齐天力上了他们的重点怀疑名单,据说是嫌钱赚的不够多,踏入了灰色地带——
董舫明说:“有可能。”
这点小插曲两人很快就抛到了脑后,齐桁也没有再念叨踏入齐凯个人所在的小区有多么晦气。
他们找到了他们要找的单元门,董舫明出示了证件后成功踏入。
而当他们站在门前时,齐桁却并不着急着想办法开门,反而是敲了敲门。
董舫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没有多嘴。
齐桁敲了差不多五分钟,手指关节都泛红了,敲得他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手,才跟董舫明说:“行了,我们进去吧。”
董舫明:“?你刚干嘛呢?”
齐桁:“确保家里没人,不然我俩壮汉直接冲进去,就算你是刑警一时间也有口难言。”
董舫明无语的用物业给的钥匙开门:“不至于,我调查过了,这个罗大没有妻儿,父母也早逝,家里怎么可能有人?”
齐桁不置可否。
然而董舫明一开门,就瞧见一个小姑娘静静的站在门口。
吓得董舫明直接闪现到了齐桁的背后,企图用一米七五的齐桁来掩盖一米八五的自己。
齐桁:“……”
小姑娘的眼睛是一片白的,没有黑色的瞳孔,她像是听到了动静,抬头看向齐桁和董舫明,嘴角勾出了一个常人难以抵达的弧度,声音像是自带混响,让炎炎夏日当即切换成寒冬腊月:“两位叔叔,刚刚……是你们在敲门吗?”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日万,更新时间为12/1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