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天到了最后,裴闹春还是没有使用塔罗牌来算命,毕竟这门课,按照常人的话来说,就是不在考纲范围之内,超纲了。毫无准备的裴闹春刚尴尬一笑,林家父母便立刻不客气地拍了女儿一下,不好意思地挥舞着手道歉,林潇潇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的说法好像有哪里不对,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
裴闹春倒也没计较这事,只是笑了笑,直接给林潇潇看了个简单的面相和手相,毕竟看姻缘不算是什么难事,说来也巧,根据面相显示,林潇潇的正桃花在半年之内就会出现,当裴闹春利落地做出结论后,一家三口面面相觑,半天不敢相信,他没多解释,只是但笑不语,带着行李准备回家去。
这虽然是他第一回正式的一个人外出完成协会任务,可裴闹春处理事情之间丝毫不见生疏,完成得很顺利,成功捕获了一只在外游窜的“恶鬼”,按说他该替自己开心开心,可在回去的一路上,他却没停下休息,一直在忙碌。
浩浩离世的时候年纪还小,是个规矩的鬼魂,他端端正正地把自己压缩变小,坐在了裴闹春的肩头之上,丝毫不打扰别人,不过他们自打成了鬼使之后,对活人几乎没有半点影响,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可实际鬼生度过的年月也很长久,只不过神智停留在当年离世的年龄段,总露出些孩子气的行为。
在出来之前,浩浩就被交代过了,现在到处都是人,可不敢在人多的地方主动和主人说话,不然吓着普通人就不好,他一直紧紧抿着嘴,现下也只是低头细细地看着主人正在翻阅的网页。
他倒是识得简体字,毕竟当年,裴爷爷可不客气,直接搬了一箱又一箱的书进去鬼阁,让他们扫描整理、对照校对,就连浩浩都分到了不少任务,他们那时差点忍不住偷偷上告,只是求助无门,鬼界根本没有劳动仲裁这个东西,只得憋回了气,乖乖干活。
不过这“憋气”之说,也带着些许说笑的成分,他们在鬼阁之中,常年都很无聊,整理书籍,反倒是成了一种娱乐。
浩浩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怀疑自己一定是看错,否则主人怎么会看这些东西呢?
裴闹春手机屏幕上的,现在是千度搜索网页,用于搜索的关键词是塔罗牌,出现在最顶上的除去广告,就是千度百科,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是源自于西方的占卜工具,后头还跟着一连串,浩浩已经看不下去了。
主人看这塔罗牌干什么?他上回出来是在宋朝的时候,那时候的主人,明明没学过这些东西啊!
裴闹春倒是不知道浩浩心里在想什么,他自己点着头,迅速地浏览着网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想要在玄学界混迹下去,那可谓是越来越难,为了生存,能多学学,还是要多学学。
以前教书时常说的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是你来适应“出题老师”,不是“出题老师”来适应你,超纲就超纲了,你也没有办法,只有咬咬牙拿下,才算得上本事。
不就是塔罗吗?就算是水晶球、茶叶占卜他也行!充满了自信的裴闹春便这么在回家的路上研读起了各种网络流产的占卜秘诀。
……
匆匆岁月转眼而逝,一晃眼,这十年便这么过去了,而裴家的老房,却奇异地维系着原来的模样,任凭风吹雨打,这屋子也没出现半点老化,当地人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就像是记忆中选择性忽略了什么。
而也是在这一年,裴爷爷的生命走到了终点,不知是因为裴闹春的重生,还是这辈子他提前主动接过家业的事情让老爷子少了许多心理负担,他比上辈子多活了三年。
这一次,裴爷爷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就连他死后的葬仪、骨灰盒、寿衣,都是他一样样亲手挑选的,他也不顾忌,甚至还拿出几张不同的图样,要自家儿子帮着一起挑选,实在要人连想要伤心都伤心不起来,到最后,裴闹春都被裴爷爷逼得无可奈何,每次有东西上来,直接点兵点将,他根本分不清楚,这寿衣上头,到底是什么蝙蝠花纹好,还是正福字花纹好。
虽然是这么说,可在真的到了那一天时,裴闹春和裴明萱俩依旧觉得伤心,他们含着泪水,守在了裴爷爷的床头,却随着裴爷爷中气十足的声音,脸色越来越僵。
“老鬼,你快点帮忙把鞋子拿来,对,我今天又看了看,这双鞋子不合适我的寿衣。”裴爷爷使唤起鬼爷爷来很不客气,毕竟成了鬼魂后,哪有什么尊老爱幼的想法。
“好的,老裴,是要这双对吧?”鬼爷爷漂浮着直接开了柜子,柜子底下那层,摆着一整排崭新的千层布鞋,都是特地请以前的手艺人做的,个个精致,除却裴爷爷现在穿的这双,剩下的过后会一并烧掉,按照当地的风俗,什么都能少,鞋子绝不能少,否则走不到轮回台。
“对对对,就是那双。”裴爷爷很满意,“还有我的帽子呢?我忘了给放哪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很是遗憾,早两天他就开始犹豫了,要不要把自己的头发染黑,从前维持着白发造型,是为了要人信服,但是现在人都要走了,还不如把自己弄得精神一些。
“爷爷,在这。”裴明萱是今年高一的学生,少女初长成,亭亭玉立,她眼泪都还没干,忙帮爷爷从旁边的小抽屉那拿过了帽子,稳当当地戴在了爷爷的头上,这是顶传统的圆帽,大概是绸缎一类的材质做的,宝蓝色调,看上去挺低调。
裴爷爷摸着自己的脸,嘀嘀咕咕地:“赚那么多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早知道就去做个什么流行的电波拉皮了……”人到要死的时候,总是有无数遗憾,裴爷爷也是如此。
他比起旁人更要知道,这人死之后,鬼魂形态会和临死之时的一模一样,这就是为什么,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风俗,人要离别时,得尽可能地将这仪表仪容整理清楚,所以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开始“调养”身体,把自己吃得红光满面的,一看就知道健硕。
要知道,他以前可拘过不少鬼,好些年轻时就离了世的鬼魂,死之后对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化个妆、剪个头发、穿上套好衣服。
若不是裴爷爷怕被儿子和孙女骂,早就去整容院上个全套了,什么电波拉皮、玻尿酸……就算要隆个鼻,也不是不行,做鬼也要做最英俊的鬼。
“爸!”裴闹春揉着额头,看着父亲心里全是无可奈何,他近两个月以来,单单为了防止父亲偷跑出去,可以说是严防死守,毕竟他可不想在社会新闻版面上,看到一高龄老人为了容貌躺上整形台的新闻。
“知道了,知道了。”裴爷爷笑了笑,目光有些远,声音却忽然挺低,“到时候啊,我不得到地下去看看你妈,她走的时候还年轻,我却成了个老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我。”
“妈不会的。”裴闹春握住了父亲的手,“你变成什么样妈都喜欢。”
“我就怕这轮回台上排队太快,她已经转世了。”裴爷爷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咱们都听鬼差说,这年头生育率下降,阴界鬼魂越来越多,可谁知道多到什么程度?没准你妈早就排好了。”
这便是天师也控制不了的事情了,人有早死晚死,就连天师也没有能力控制下辈子的命运,因此每个天师都格外的珍惜此生,因为他们比普通人更知道,来世难得。
裴明萱已经开始抽泣,她眼睛湿漉漉的,半趴在了爷爷的身上,一副要哭到长城的气势,这些年来,她就像任何一个普通孩子一样,正常的上学下学,有过为学习不开心困惑的时候,也有因为考得好而振作兴奋的时候。
尤其是裴闹春,他的感觉比任何人都要明确,他能看得出,现在的裴明萱,和原身记忆里的那个相差很多,一个已经是能独当一面,像是大人一样处理家族事务的裴小天师,另一个则是像孩子一样,虽然很懂事,可偶尔也会撒娇卖乖,甩甩小性子的裴明萱同学。
裴爷爷一看到孙女哭就受不住,他温柔地拍着孙女的手:“傻明萱,你要知道,人这一辈子,本来就是有尽头的,有什么可哭呢?没准有一天,我就又以另外的一种方式,出现在你的身边了。”
“好,我知道。”裴明萱试着理解爷爷的话,可却还是哭得很伤心,肩膀一耸一耸的。
“对了,我走以后,你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裴爷爷也不多劝,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的一生必须要度过的一个门槛,他看向了儿子。
“我知道。”裴闹春红了眼眶,倒是没有流泪,他露出了坚毅的神情,“我会替父亲你承担好裴家的职责,捉妖驱邪,完成协会工作……”他活像是做个政府工作报告一样,说得一板一眼,很是严肃,在外人看来,这是充满了责任感和担当的一幕,可在裴爷爷看来,可不是如此。
“不对!”裴爷爷立刻摇头。
裴闹春愣了愣:“那就是要好好地照顾明萱,等她满了十八,再看她对裴家家传有没有兴趣……”这也是裴闹春之前和父亲商量过的,毕竟在他印象里,上辈子的裴明萱,只是挺遗憾,没有和普通人一样的选择,也失去了适应普通人生活的能力,可这不代表她对裴家的这些家传就充满厌恶。
“这个我们不早说过了吗?不是这个。”
“那是……”裴闹春和刚哭停的裴明萱一起抬头,两双迷茫的眼睛锁定着裴爷爷。
裴爷爷恨铁不成钢:“我早就和你们吩咐了好多次了,你看看,如果我不提醒你们,你们肯定又给我忘了吧!”
“是什么?”就连鬼爷爷也没忍住,好奇地看了过来。
“当然是要多多给我烧东西!”裴爷爷准备得很充分,从他枕头下面拿出了一张写得整整齐齐的便签,塞到了儿子的手里,“记得叫他给我做得精致一点,这可是我要用的!”
只见那张便签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从上到下,不留半点空隙,什么按摩椅、小别墅、平板电脑、LED大屏电视、奥斯卡十年电影汇集……总之什么生活、娱乐,应有尽有,其中的大件,大多是要直接烧的纸扎,还有部分则会贴了符咒,再做法“烧”到地下。
“爷爷……你怎么还要麻将桌和麻将的?”裴明萱看着那单子,忍不住发出疑问,其他东西她倒也能理解,可都有了那么多电子设备,怎么还要个麻将桌的。
“你不懂。”裴爷爷很有经验,振振有词,说得像是他死过一回一样,“到下头随便都能凑一桌,咱们这叫做以不变应万变,多准备总没错。”
“行吧。”裴明萱有些词穷,转头看着爸爸,她都能隐约看见,爸爸头上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