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恙张了张嘴,要说的话又咽回去,他打定了主意,不想再与这等地方土皇帝有一点干系。
林惊空对裴折有偏见,看见他想拿筷子去碰尸体就牙疼,忍不住劝道:“裴大人,若是您不会办案子,就稍一稍,别添乱了。”
“我添乱?”裴折轻轻笑了下,将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扔,“林统领,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你只需要回答我猜的对还是不对,首先是第一个问题,这尸体是在你府中大堂发现的,对还是不对?”
来了这里就被拉到品香楼吃饭,林惊空还没来得及把所有的案情告诉裴折,他心中一凛,态度端正了几分,答道:“对。”
裴折丝毫没有意外,又问道:“表面上是悬梁的死法,对还是不对?”
林惊空面色凝重,沉声道:“对。”
裴折扬了扬眉,目光从尸体的头部滑下,落到脚上:“悬梁时,此人浑身赤/裸,身上未着一物,唯独脚底留有字迹,林统领之前默认了云无恙的猜测,尸身上写着‘我是shā • rén凶手’的字样,想来应当就在脚底。但这并不是我要林统领回答的问题,我要问的是,这脚底板上的字迹,不是用墨写的,而是用朱砂,还有昨天夜里从淮水里捞出来的‘尸体’,身上流出的血也是用朱砂假冒的,对还是不对?”
屋子里一静,官兵们纷纷看向裴折,有一官兵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昨晚捞出那假尸体之后,就找了仵作去辨认血迹,刚才去搬这具真尸体的时候,听仵作提起,说假尸体身上的不是血,是朱砂,这件事连林统领都还不知道,眼前这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裴大人竟然都猜到了。
裴折满意地露出一个笑:“我之前是猜的,但现在确实是知道了。”
尽管林惊空没有回答第三个问题,但官兵们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猜的并没有错。
裴折睨着一脸严肃的林惊空,调侃道:“林统领还觉得我是在添乱吗?”
林惊空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双手抱拳,对着裴折拜了一拜:“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淮州城的案子,还要仰仗裴大人。”
纵使林惊空再不拘小节,也不可能让仵作在品香楼的雅间里验尸,他只是想给裴折找不痛快,才命人将尸体抬了进来,现下承认了裴折的能耐,便命人将尸体收拾好,送到衙门的停尸房。
林惊空环视雅间,对金陵九道了谢,然后对裴折道:“仵作验尸还需要时间,裴大人不若随我去府上看看,那里是案发现场,我已经吩咐人备了茶,请裴大人一品。”
裴折:“……”
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他们还要借林惊空的势力寻找太子,不能拒绝,裴折皮笑肉不笑:“有劳林统领带路。”
林惊空走出几步,又折回来:“九公子也一起来吧。”
金陵九直言昨晚睡得不好,要回去补个觉,拒绝了他的邀请,恰好此时左屏从外面进来,回道:“品香楼的账单,连同刚才造成的损失,遵九爷的吩咐,我一并结了。”
刚才往楼里搬尸体,进进出出有不少人看见了,对品香楼的生意影响不小,金陵九是个周到的人,林惊空横行霸道不在意,他却让人私下里都处理妥当了。
林惊空:“九公子费心了。”
待林惊空与裴折一行人离开了雅间,金陵九才看向左屏:“事情可查清楚了?”
左屏表情复杂,突然单膝跪地:“我们的人没有查出这具尸体的来源,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幕后之人定然知晓我们的计划,奴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左屏是奴籍,跟着金陵九之后就被赎了身,金陵九不把他当奴看,但左屏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计划出了差错就战战兢兢,墨守成规,金陵九纠正了许多次,总掰不过他这副自轻的脾性。
“有什么好责罚的,幕后之人躲在暗处,查不出来实属正常。”金陵九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左屏,神色淡淡,“先前说过随你,但我今日不爽快,想改个主意,你若执意为奴,便跪着吧,什么时候跪够了,就回楼里做个奴,不必再跟着我。”
他说完就抬步离开了雅间,留下左屏一人跪在原地,表情错愕,久久没回过神来。
今日出了太阳,是近几个月来罕见的好天气。
昨天衙门的官兵连夜清理了淮水,包括之前挖出知府大人双脚的桥墩,一路沿着淮水走过,已经看不出昨晚打捞尸体留下的痕迹了,来往行人匆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偷眼打量着林惊空一行人,不忘躲远了些,让出宽宽的一条路。
云无恙心中暗骂林惊空个狗官欺压百姓,瞪着林大统领的后背,目光锐利,几乎要戳穿了他:“就该断子绝孙,这种狗官,娶妻就是祸害姑娘家,不配……”
他骂了个痛快,抒发了心中怨气,又乐呵呵地看着裴折:“诶,公子,你想什么呢,怎么闷闷不乐的?”
裴折摇摇头,语气复杂,半是欣赏半是郁闷:“能屈能伸,这林惊空也是个人物。”
云无恙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就他?”
“我之前故意让他在属下面前没面子,但他完全没动怒,反而顺势将淮州城的案子都推给了我,这绝不是没有脑子的武夫能做出来的事。”裴折随口解释了两句,没有细谈,“好一个林惊空,让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云无恙不爱动脑子,也不喜欢他们当官的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依我看,他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公子倒不必如此高看他。”
裴折哭笑不得:“我这死耗子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耐不住性子了,瞎猫招你惹你了?”
云无恙语塞,哼道:“我和他可没关系,要不是公子要去喝那劳什子茶,我巴不得离这狗官十万八千里远。”
“我们是去案发现场查看情况,并不是真的要喝茶,那只是托词罢了。”说起喝茶,裴折又想起金陵九斟的那杯茶,他舔了舔唇,小声嘀咕,“今儿个出门前没翻老黄历,想来应当只宜饮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