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福和孙六的死有没有关系,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林惊空心里虽有推断,但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并没有对王振福提过其他的事。
如林惊空所言,王振福是个胆子很小的人,见着血就害怕,从上元夜到现在,心里一直惶恐惊惧,一想到自己可能酒醉后杀了人,就吃不下睡不下,生怕一合上眼就看到孙六的冤魂来找他索命。
这些日子下来,他饿瘦了不少,看上去比添香楼里的姑娘家都要憔悴几分。
林惊空让人将王振福带上来,裴折一边翻着那沓供词,一边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王振福哆嗦不停:“我,我杀了人。”
裴折:“怎么杀的?”
王振福抠着自己的手,不住地摇头:“我不记得了,大人,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裴折猛地一拍桌子,冷声道:“别说这些废话,给我好好想想,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王振福被吓得一抖,忙不迭告饶:“我,我想,那天晚上我喝了酒,去了添香楼后院,不对,是回了住处,回了住处……我看见很多人,有男有女,其中有个公子,穿得好,一看就有钱。”
云无恙暗暗翻了个白眼,问你案子呢,谁让你说这个了!还公子,还穿得好,还有钱,真要像你说的那样,至于去低等勾栏里逛吗?
裴折微蹙了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等王振福乱七八糟的叙述停下来的时候,他才问出下一个问题:“除了这些,你还记不记得其他的事,比如是怎么杀死孙六的。”
“我真的不记得,大人,我……”王振福呜咽出声,“孙六是皮影楼里的,皮影楼离添香楼不远,我俩做完工总能遇见,还一块吃过饭,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了孙六,我怎么会杀了孙六,我怎么会杀了他……”
裴折揉了揉眉心:“他一直这样?”
林惊空点点头:“第一次审问结束就变成这样了,知道自己可能杀了人后,一直疯疯癫癫的,时间越长,情况越差。”
这种状态下,王振福的精神已经混乱了,问起来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裴折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见见他:“王振福,第二天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王振福迟疑了一下:“大概是卯时,那时候天还没亮。”
裴折问道:“你醒来之后,身上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抑或是反常的情况?”
王振福抓了抓头发,声音里满是痛苦:“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衣服上全是血,那血都干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shā • rén,我没shā • rén啊。”
裴折看着之前对他的审问记录,问道:“证词上说,你还拿着一块抹布?”
王振福连连点头:“对对对。”
裴折沉吟片刻,突然抬起头,问道:“那块抹布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这是之前审问时没有问过的问题,王振福反应了一下,才慢慢答道:“是普通的抹布,就是楼里常用的。”
裴折快速问道:“是干的还是湿的?洗干净的还是脏的?上面沾没沾血迹?”
“干的,是干的!”他搓了搓手,顺着裴折的问话,开始回忆当初醒过来后的事,“那抹布很脏,一股怪味,很久没洗过了,但是上面没有血迹,我当时慌得不得了,就把它拿回去了,直到回了住处才发现,手上沾了一股味。”
裴折心一紧,沉声道:“你确定吗?”
王振福举起手:“我确定,我发誓!”
原来如此。
裴折摆摆手,让人将王振福带回去,然后看向林惊空:“马上让人去王振福家里一趟,把那块抹布找出来。”
林惊空:“不用去了,之前审问的时候,去王振福家里找了他说的那件带血的衣服,那块抹布和血衣放在一起,我们的人一块拿了回来,我记得看到过。”
“在哪里?”裴折急道。
林惊空表情僵硬:“扔了。”
裴折:“???”
*
早春,天黑得早,一般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吃晚饭。
很难想象,究竟是何种大病,才会将一顿便饭约到夜里。
金陵九接到从衙门送来的消息时,脑海中有两个想法:裴折和林惊空是不是有病?裴折这么晚约他想做什么?
左屏看着自家主子凝眉不语,又想到刚才衙门的人来传的话,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一遇上裴折,金陵九就会变得和平常不一样,难不成是聪明人交往有什么特殊之处,是他们凡俗人等无法理解的?
“九爷,您要去吗?”
在知府大人府邸分别时,虽答应了吃饭的事,但这一推再推,都快到半夜了,怎么看都不像是简单的吃顿饭。
金陵九没立刻作出决定,捻着手里的纸条,问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左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从知府府上遣散的妾室都查过了一遍,除了一个找不到下落的,其他人的出身和家庭情况都在这里了。”
“找不到下落?是失踪了还是迁居了?”金陵九接过那张纸,问道。
左屏:“是失踪,知府大人一共有八方妾室,夫人给每一房都发了一笔遣散费,她们离开知府府以后,大多在淮州城及其附近落脚,失踪的那位在城郊的村落里住了几日,我们的人去调查过,她是突然不见的,邻居说,和她闲谈的时候听她提起过攒了不少钱,想在淮州城内买个栖身之所,并没有迁居的打算。”
金陵九“嗯”了声,一眼扫过那张纸,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失踪的妾室叫什么,关于她的事情查到了多少?”
提起这个,左屏有些为难:“只能查到她叫田七,是知府大人所有妾室中年纪最小的,去年被抬进门时才二八年华,家中没有其他亲眷,是个孤女。”
“你说什么?”金陵九抬起头,眉心微拧。
左屏:“不算知府夫人,知府大人有八房妾室,这八房妾室里有三房都是莫名其妙来的,没见过礼,入门前也没传出任何消息,田七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也有传言,说她是自愿的。这种事在官宦权贵中常发生,细说不清楚,总之就是用不怎么光彩的手段‘纳妾’,上不得台面。”
他语焉不详,金陵九心里已经有了数:“什么纳妾,强抢民女罢了。”
知府大人以权欺人,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强娶民女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左屏颇为唏嘘,叹道:“他在淮州城内一手遮天,说句不好听的,娶一娶二与娶七娶八没什么区别,大家伙知道了,也只是感慨两句,没人敢跳出来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后,再找个纳妾的名头,那些女子们除了同意他的安排,根本活不下去,时间一久,半推半就,便也算不得强抢了。”
世间之最惨烈,往往不是沸沸扬扬的沉重,而是隐藏于平常之中,被所有人刻意忽略的不公。
你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你不得不低头妥协,也许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但到那时,结果于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甚至于,还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你的选择,并以此为由头,将你所遭遇的不公全都归于咎由自取。
肮脏的唾骂与恶意的揣测永远不会消失,它会一直追着你,如附骨之疽,到坟墓里也不罢休。
“田七,田七……”金陵九目光悠长,像是在思索什么,半晌,将一直拿着的纸放到桌上,指尖压在上面点了点,“去查,查那个田七,重点关注药铺医馆,就是把淮州城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她和她不为人知的过去给我挖出来。”
左屏应了声,却没有出去,他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主子,这个田七很重要吗?”
那么年轻的女儿家,即使只查到了一点,已经可以推断出田七经历过什么,不顾一切将人找出来,把所有事查清楚,又能做到什么,会不会是再一次的伤害?
左屏是谨慎冷静的,鲜少主动询问,金陵九知道,他心情紧张和激动的时候会改变对自己的称呼:“很重要。”
主人吩咐的事,奴就要去做。
左屏没有多问,说了声“属下遵命”就转身往外走。
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金陵九突然叫住他:“左屏,你是不是觉得田七很可怜?命运何其不公,一个小姑娘家家,竟然要受这等苦。”
左屏没有隐瞒:“是。”
金陵九意味深长道:“左屏,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有些时候,你以为的苦,其实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她也不需要你的可怜,命数或许难以改变,但别忘了,更多时候是人定胜天。”
左屏怔了一瞬,原本还有些疑虑的目光变得坚定:“谢九爷教诲,属下明白了。”
门开了又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金陵九一人。
桌上摆着左屏呈上来调查记录,金陵九仔细地把纸张边角压平,从箱子里取出笔墨纸砚,工工整整地摆了一桌子,然后他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展开,摆在宣纸左上方。
那是一张字条,约莫拇指宽,遍布着揉出来的折痕,上面写了一行字,浸了水,墨水质量不好,微微洇开。
纸是白的,边角被浸染的地方发黄,墨迹晕得不算厉害,仔细辨认还可以认出来写的是什么字。
金陵九抬手执笔,悬腕于空白的宣纸上,一点一点将纸条上的字誊下来。
书写能够帮助他沉下心来进行思考,这是金陵九发泄情绪,放松心情的方式之一。
字如其人,反过来也差不许多,金陵九的字如他的人一般,是一种出众的漂亮。
他写的很快,从右侧起笔,一行行写下来,字迹很规矩,娟秀婉约,待写到底端时,又另起一列,在左侧上方落笔,与右侧的字对齐,左侧的字迹锋芒凌厉,张狂放纵,几乎要飞出纸面,全然没有规矩的意思,比裴折那一把折扇上的题字还要潦草。
左右两种风格差别迥异,属于两个极端,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写出来的,唯一相同的是都风骨凛然。
收笔后,金陵九长出一口气,微低着头,轻声念道:“妾与外合谋杀之,外擅用药,旧仇,妻同谋。”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知这份大礼,他的裴郎会不会满意?
裴折不满意,很不满意。
他现在心情极差,几欲爆发,还有种想骂街揍人的冲动。
一切都是因为林惊空那个shǎ • bī太蠢,认不出证物,还把它丢到了垃圾堆里。
“过来两个人,找找这边。”
裴折脸拉得老长,抱着胳膊看林惊空指挥一众官兵刨垃圾堆,他敢保证,这绝对是统领军执行过的最特殊的任务。
衙门每天的垃圾都会堆放到这里,现在天气冷,半月进行一次处理,所幸裴折今日来审问王振福了,要是推迟几天,重要证物抹布就会和其他垃圾一起被毁尸灭迹了。
林惊空发了话,整个衙门全部出动,一帮人蒙着脸翻垃圾堆,裴折是决计不会参与的,站在垃圾当中看他们找,就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了。
云无恙看热闹看得欢快,幸灾乐祸地看着林惊空:“林统领,这活计好不好玩?”
人手一根翻找东西的棍子,林惊空告诫自己千万忍住,不要冲动,不要一棍子敲在云无恙摇来晃去的小脑袋瓜上,这娃本来就没什么脑子,万一敲出个好歹来,有极大可能被赖上。
没认出证物是他的过失,林惊空不敢端架子,认命地深入指挥众人工作,所幸他当时嫌弃那块抹布太脏,随手抄起几张纸,让人包了扔掉,不然找起来更难了。
每日的垃圾是乱放的,故而每一堆都要找。
自打牢房里出来,一群人就在翻垃圾,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却还没见到那抹布的半点影子,得亏现在不是夏天,不然这垃圾堆的味道能熏死人。
林惊空是习武之人,火气旺,找了这么长时间,累得满头大汗,试图和裴折讲道理:“都丢到垃圾堆里好几天了,早就弄脏了,找到了还能当证物用吗?”
裴折抬眼看他:“我问过抹布是干净的还是脏的,王振福怎么回答的?”
“脏的。”林惊空还想挣扎,“可是——”
裴折满心火气,直接打断他的话:“不想翻了是不是,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些垃圾里有没有尸体,有没有残肢,有没有浸满血后湿漉漉的布料,或是带着没干的血的其他随便什么东西?”
林惊空被他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没,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继续找。”裴折冷漠道。
林惊空:“……”
裴折看了看天色,皱着眉头走近几步:“赶紧找,时候不早了,九公子还在等着林统领你呢。”
林惊空暗自腹诽,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九公子等的明明就是你。
云无恙是在场唯一没有被迁怒的人,好奇道:“公子,为什么如果有尸体残肢,就你说的那一大堆,就不用找了?”
林惊空悄悄竖起了耳朵,这点他也没想明白。
“那里找找,角落里那堆小的。”裴折眉头拧得死紧,反问道,“你不是看了孙六的验尸报告吗,这还要我说?”
话里满是嘲讽,林惊空心道,如果是他问的,那为了面子,他肯定不会再问下去了。
但云无恙不同,对于裴折说的话,他向来有不同的解读,比如现在,他会觉得裴折是在亲切地询问他,于是他如实答道:“要的。”
裴折一噎,内心升腾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对上自家小书童充满求知欲的双眼,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孙六是被闷死的,依照我们现在的推断,王振福是凶手找的替罪羔羊,不出意外那抹布就是闷死孙六的凶器。孙六胸腹和后背都有不同程度的皮外伤,导致大量出血,王振福衣服上的血应该与此有关,验尸报告上提到过,这些伤是死后造成的,俗称‘鞭尸’。首先我做一个假设,假设王振福就是杀害孙六的凶手,然后我问你们两个问题,第一,王振福当晚喝了很多酒,意识不清,在用抹布杀了孙六之后,你们觉得他会怎样处理shā • rén凶器抹布?第二,闷死孙六之后,王振福又残忍地鞭尸,致使自己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而据他所说,抹布上没有一点血,你觉得可能吗?”
“在醉酒的情况下,王振福根本不可能记得要处理抹布,也许就随手一扔,孙六的血染透了他的衣服,不可能没在抹布上留下一点痕迹。”林惊空猛地一拍手,高声道,“所以只要找到抹布,确认上面没有血迹,就能证明血衣和抹布都是别人故意弄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栽赃陷害王振福。”
裴折揉了揉眉心:“我之前少考虑了一点,你询问添香楼的人时,他们有没有提过哪间屋子里有血迹?”
林惊空笃定道:“没有。”
“那证明王振福无罪就更简单了,他是在添香楼里的房间醒来的,如果他是在添香楼里杀害孙六并进行鞭尸的,那房间里肯定会留下大量血迹。”裴折顿了顿,又道,“如果添香楼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王振福shā • rén之后一路走到房间,路上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如果推断出来的结果相悖,那么我们就应该去考虑,是不是支撑整个推断的基础合理与否。”
云无恙点点头:“我们所有的推断都建立在王振福是杀害孙六的凶手,这个基础不合理,也就是王振福不可能是凶手!”
“统领,大人,找到凶器了!你们快过来看看!”有人举着手招呼道。
事情慢慢都解决了,案件也在向着明朗的方向发展,裴折松了一口气,露出整个下午里的第一个笑。
众人围在一起,官兵将找到的纸包交给林惊空,当时包了好几层,外头染得乌黑,剥掉两层纸后脏污几乎没有了,林惊空打趣道:“看来证物保存得很不错。”
云无恙催着他打开:“快看看,上面究竟有没有血。”
林惊空把纸都剥开,拎着抹布抖了抖,仔细检查了一遍,神情难掩激动:“没有血!”
裴折没跟他们凑在一起,他站在人群之外,听到林惊空的话后,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往垃圾场外走去。
快天黑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正好可以先回去洗个澡。
*
在统领府设宴。
说是便饭,但邀请的对象是金陵九,自然不能真以便饭的水准来对待,林惊空一回府,便找了厨子商议,合计了十多个菜,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都想叫人去请品香楼的掌勺师傅了。
裴折洗漱完换了身衣裳,把自己打扮得风流倜傥,然后才抄起新买的折扇出了门。
初春季节不适合露天,饭桌摆在大堂里,裴折慢悠悠踱步过去的时候,林惊空正端详着自己珍藏的茶叶,准备等下用来招待贵客:“拿出好东西来了?啧,我都没这个荣幸。”
林惊空抬起头:“今儿个不就有了。”
裴折摇摇扇子:“今儿个顶多算是沾了九公子的光。”
外头小凉风吹着,林惊空瞧见他那把扇子就头疼:“这又不热,你拿着它干什么?”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他落了座,饶有兴致地问道。
林惊空:“真话。”
裴折懒懒一笑:“附庸风雅,装腔作势,哗众取宠。”
林惊空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您倒实诚。”
金陵九还没来,两人干坐着,没一会儿,话题就绕到了案子上。
操心王振福的事好几天了,今日一下子解决了,林惊空心情不错:“这样就可以放了王振福了,也就不用再询问沿途的百姓了吧?”
裴折:“怎么不用,王振福的事解决了,但孙六的案子还没结,凶手没抓到,还是得继续查。”
“不是我说,问来问去都那么个回答,都说没看见,再查下去也很难有什么结果。”林惊空叹道。
这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裴折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是得问的,孙六肯定是在添香楼附近遇害的,从添香楼到统领府,凶手不可能没留下一点痕迹,今日见过王振福之后,我有个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林惊空:“什么猜测?”
裴折摩挲着折扇,沉声道:“凶手杀死孙六非常仓促,是临时起意。凶手在孙六的尸体上做文章,将他和知府大人的死联系在一起,几个细节都处理得非常好,可见凶手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他渴望尽善尽美,但王振福身上存在太多矛盾,血衣和抹布都是不该出现的纰漏。由此可知,凶手shā • rén之后一定很急迫,急迫就会出现纰漏,只要能发现一点,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将他揪出来。”
林惊空不作声,独自头疼接下来的调查。
裴折想了下,重新确定了询问的重点:“已经不需要再考虑王振福的事了,那询问时就可以着重在异样方面,上元夜,家家户户都会过节,肯定有人睡得晚,就问他们有没有发现异样的地方,不论什么方面。”
之前要问好几个问题,这下就框在一个大范围里了,虽然简单不了多少,但好歹是简单了,林惊空颔首应下。
结束这个话题后,没多一会儿,金陵九就到了。
名义上是林惊空宴请,算比较正经的宴席,裴折没带云无恙,金陵九也没带左屏,是故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林惊空屏退下人,尽主人的职责,拎着茶壶倒水:“衙门最近太忙,时辰有些晚,还望九公子见谅。”
金陵九双手扶着茶杯,淡声道:“林统领客气了。”
林惊空与裴折同朝为官,同属朝中内人,表面上来看,较之金陵九,他俩的关系要更紧密些,所以先给金陵九倒茶,然后才是裴折:“裴大人,今日辛苦了。”
江湖的外人在,裴折给他留了几分面子,客气回道:“林统领也辛苦了。”
一圈茶走下来,三人又装模作样地碰了杯。
今晚的主人是林惊空,但是裴折两头张罗起来的,林统领与大名鼎鼎的九公子只有几面之缘,走完一圈茶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尴尴尬尬地装起哑巴来。
裴折心下好笑,握着折扇,点了点桌上的菜:“林统领家的厨子是老师傅了,今日做的都是地地道道的淮州城特色菜,九公子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金陵九从善如流,从离自己最近的一道鱼上夹了一筷子,淮州城这一带的百姓好酸甜口,这道鱼就是酸甜的,提前处理过,入口是果香,没有鱼的腥味,十分开胃。
“怎么样?”
金陵九搁下筷子,表情没太大变化,修炼到他这种地步,已经无法直观的从脸上窥视内心想法了,他冲裴折点点头,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夸赞:“很不错。”
裴折眯着眼,他刚换的衣服是天青色的,这颜色衬人,如松如竹的出尘,掀起眼帘看过来,一身挡不住的风流意味,他全然不在意金陵九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抬了抬下巴,打趣道:“能得九公子这一句话,今晚老师傅该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金陵九视线落在他微扬的脖颈,神思微恍,不置可否。
便饭没那么多讲究,客套两句足够,动了筷子之后就是吃吃喝喝,除了茶之外,还配了一小壶果酒,冬梅泡的,不醉人。
吃完饭赶明还有好多事要忙,喝醉了耽误时间,小酌也省下了,一壶果酒给每个人倒上一杯,正好见了底。
食不言。
等到吃过半饱的时候,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闲聊的主要是裴折和金陵九两人。
倒不是他俩不带林惊空一起玩,实在是林惊空跟不上他们两个的思路,不是一句话里藏着三四个坑,就是在打哑谜。
林统领试图参与话题,奈何一直无法切入,最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聪明人之间的事,他们这些脑子平庸的人根本掺和不进去。
裴折抬着椅子挪了挪,挨近了金陵九一些。
一张方桌就那么大,往哪边偏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从林惊空的角度来看,就跟他和裴折金陵九隔桌对峙一样,林大统领瞬间不自在了。
对面的两人浑然不觉,仿佛忘了桌上还有个人,金陵九好笑地看着裴折,语带戏谑:“不是不想和我玩吗,挨我这么近做什么?”
裴折叫他给问愣了,哂道:“这是和我说玩笑话呢?”
上元夜,画舫初见时,隔着迢迢的夜色,金陵九在珠帘后勾唇一笑,裴折当即知晓了什么叫惊鸿一瞥。
往后他便知道了,能迷住自己一次的人,也能轻易迷住第二次,到如今,又觉得这话可以继续往后推一推,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不出意外几十年的岁月里,还有数不清多少次。
此时此刻,夜与月俱好,人与景皆艳,便又算一次。
金陵九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松散下来,没有往日里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微扬着唇,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哑意:“谁和你玩笑,不是不拿这事玩吗,裴郎?”
裴折表情瞬间变了,打量着金陵九,见他不像在说笑,才挪开视线,扫了眼饭桌。
“裴郎?”金陵九尾音上挑,带着丝疑问。
“不能吧小九儿。”被唤着的人一脸哭笑不得,“一杯不醉人的梅子酒,就把你给撂倒了?”
金陵九板着脸纠正道:“没有撂倒。”
“能说出这种话来,该是真的喝醉了吧。”裴折小声嘀咕,他平日里最烦金陵九这副冷漠表情,现在见到却是换了想法,忍俊不禁地哄道,“好好好,没撂倒,是把小九儿弄得迷糊了。”
喝醉了的金陵九也对自己有着准确的把握,默认了“迷糊”二字,没开腔。
裴折越想越觉得好笑,不仅仅是金陵九的酒量好笑,还有他喝醉了后的状态,可太有意思了。
林惊空还在桌上,裴折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正埋头认真吃饭,没有注意到这边。
喝醉了的金陵九看上去和平时区别不大,逻辑也基本在线,就是有点小迷糊,不说话根本看不出来,裴折展开扇子,边摇边打量他,心神微动,问道:“九公子,你之前说的见解,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不能。”
裴折:“?”
有那么一瞬间,裴折几乎要以为他没喝醉了。
然而下一秒金陵九就补充道:“既然不想和我玩,那我也不想告诉你。”
和醉鬼讲道理没用。
你得去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
裴折将两人说过的话理了一遍,心里冒出一个猜测,他捏紧了扇子,试探道:“小九儿?”
金陵九慢吞吞地抬眼看他,很给面子地应了声。
裴折:“!”
现在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裴折暗自警告自己,别跟个嘴角一直上扬的傻子似的,赶紧多打探点消息:“小九儿,知府大人的案子,你有什么见解?”
金陵九:“府中上下没有其他伤亡,只死了不得好死的那个,几乎没留下线索,凶手一定很熟悉知府府邸。”
这一点裴折也想到了,官府结案之前,案情进展不会对外透露,他知道金陵九有自己的查案渠道,或许比官府的效率更高,查到的事情也更多。
是不是可以利用一番?
裴折心一横,试探道:“是府上的人做的?”
金陵九没反驳。
成功了!
裴折呼吸一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趁着金陵九不清醒,他是不是可以直接问出凶手?
“小九儿,是谁杀了知府大人?”
金陵九思考了一下,认真道:“是凶手。”
裴折:“……”
草啊!
金陵九碰了碰裴折手背:“是凉的。”
裴折从上一个问题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金陵九:“手是凉的,为什么要扇扇子?”
这个问题和林惊空之前问的差不多,裴折照旧反问:“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金陵九:“假话。”
裴折笑了下:“附庸风雅,装腔作势,哗众取宠。”
金陵九又问:“真话呢?”
裴折沉默两秒,轻声道:“为了你。”
没了套话的心情,裴折准备送金陵九离开,他怕再待下去,金陵九当着林惊空的面来一句“裴郎”,那就好玩了。
林惊空看了看天色:“这么晚就别走了,我让人去整理客房。”
裴折突然道:“现在整理客房,太麻烦了吧?”
林惊空:“?”
作者有话要说:
裴折:太麻烦了,和我一起睡吧。
金陵九:惊,梅子酒原是失身酒。
如此肥的章,我可以拥有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亲爱的宝贝们的评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