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解释道:“这么晚了,再收拾客房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喝醉了,就别折腾了。”
这解释听起来怪怪的,逻辑上有问题,和裴折推理案件时的缜密大相径庭,林惊空这等脑子不那么好使的人都能听出不对劲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林惊空脑海中浮现出这些词,他慢慢沉默下来,拿起杯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跟喝酒似的仰头喝干,方才开了口:“裴大人,你是怎么个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作为淮州城的统领,林惊空必须时刻关注城中的流言动向,近来关于裴折与金陵九的断袖传言,他亦有所耳闻,但他并不相信。
且不说这传言最初的由来,他也有掺一手,就照事实看来,眼前的两位也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
一个是朝中肱股之臣,一个是江湖最大势力的首领,两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多,如今朝廷与天下第一楼的关系还算缓和,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就撕破脸了,毕竟帝王不可能让其他势力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待到那时,他们又将如何自处?
亲密无间就别想了,依林惊空之见,朋友可能都没得做。
谁会和敌人做朋友?谁敢和敌人做朋友?
那是要掉脑袋的。
金陵九静静地站在裴折身边,看着他手上的折扇,没说一句话。
如果没醉,这种情况下,九公子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林惊空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裴折和金陵九,见状稍稍安下心,犹豫半晌,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裴大人,你们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在一起,甚至不可能成为朋友。
屋内点了油灯,昏黄的光给裴折镀上一层融融的金色,他像从林中来,风姿飒飒,微垂的眼睫挑动灯光,从林惊空的角度看来,他好像笑了一下。
很轻很淡,却疏狂不屑,满是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中的轻蔑。
转瞬即逝,恍似惊梦。
温润如玉的探花郎怎会如此,林惊空想,自己大抵是看错了。
裴折与金陵九都站着,裴折侧了侧身,恰好挡在金陵九前面,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他平静地看着林惊空,轻声道:“林统领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如果林统领说的是城中的传言,那你应该知晓,这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若不是林统领你拖延多日未破知府大人的案子,若不是你的人至今未找到太子殿下,若不是你对两桩命案与城中势力毫无头绪,我又何须出此下策!”
他语气轻慢,像是在说“今晚的菜很好吃”,话里的内容却是咄咄逼人的,全然未留一份情面。
林惊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质问自己,愣了两秒后站起身:“裴大人,我——”
“林统领不是蠢钝之人,那日我拿出御赐信物时,就没想继续藏下去,你也该想到,我走出这一步后,已经不会再受你任何桎梏。”裴折负手而立,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此行我代圣上寻访,自有要务在身,圣上亲口御言,所有官员皆需配合,就是闹到京城,也都是你的责任,包括殿下失踪一事。”
男人一贯温润的笑意早就不见了,如今锋芒初露,才叫人恍然惊觉,他并非是文弱可欺的,也并非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指指点点的。
林惊空第一次见这样的裴折。
他对裴折并不了解,虽然裴折脸上并没有动怒的痕迹,但林惊空就是觉得,裴折在生气,并且是十分生气。
直到裴折带着金陵九离开,他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林惊空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没好气地低骂出声:“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循着回廊往另一个院子走,月光散落了一地,溅起些在阑干墙壁上,泛着霜白的冷意。
今夜有风,微凉,惊动了假山枯枝,吹得庭下光影绰绰,乱晃个不停。
行走间衣袖擦着风而过,裴折捏着折扇的手用力,指腹上传来一阵痛感,方才回过神,放松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