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知晓他意思,扯出一丝不咸不淡的笑:“一起走吧,我刚才想了下,现在已经知道他们在哪里等着我们了。”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众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林惊空耐不住性子:“他们在哪里?”
裴折没卖关子:“还记得我们在河堤挖出来的东西吗?坊间信报应轮回,冤死的魂魄会在死去的地方徘徊不去,冯廿一的父亲死在淮水河堤,所有的一切都是冯廿一设计好的,她将知府大人的脚锯下来,埋在那里,是为了叫知府大人给冯青赔罪。”
吴老的脸唰一下白了,哆嗦着手:“小青,小青他……”
裴折吐出一口浊气:“无论是知府大人的案子,还是当年冯青的死,事到如今,真相都该大白于天下了。”
他说完便转身往淮水边走去,林惊空等人连忙跟上,医馆门口的百姓们沉默地跟在后面,稀稀拉拉的一行人,远远看去,浩浩荡荡,活似城中要举行什么集会。
还未到淮水边,就看到一股烟混着烧尽的纸灰往天上飘,在澄澈的天空中熏出一片缭绕的浓灰,稍一低头,便看到有两个人正蹲在桥堤下烧纸。
统领军中的人正好也找到这里,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看到淮水对岸的裴折等人,没有贸然上前,只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烧纸的两人。
等到所有的纸烧完,那片火也熄灭了,绑着简单麻花辫的少女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对着裴折等人行了个礼:“小女冯廿一,等诸位很久了。”
吴永站在冯廿一身后,看到裴折身后的吴老,脸上变了神色:“爹!”
裴折将视线从未散尽的尘灰中收回,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句“好走”,然后抬脚往桥堤处走去。
金陵九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走出两步后回头道:“钟离先生,走吧。”
当听到冯青的名字时,钟离昧就差不多明白所有的事了,他垂下的眼皮轻颤,泄露出一丝愧疚,怔了两秒才越过林惊空等人,跟上裴折和金陵九。
举头三尺有神明,世间大抵,真的报应不爽。
冯廿一如今十七岁,脸上还带着少女的婴儿肥,编着寻常百姓家爱编的麻花辫,脸上未施粉黛,丝毫看不出来她已嫁为人妇。
裴折对上她澄澈的目光,一时间语塞,准备好的话迟迟问不出口。
冯廿一笑了笑:“大人是来抓我的吧?”
裴折“嗯”了声:“关于知府大人的死,我们需要你去官府协助调查。”
“大人直说就是,我杀了人,就没想要逃。”冯廿一顿了顿,轻声道,“原本想着,淮州城找不出一个断得了案子的官,那我杀了那狗官便杀了,也不后悔,算是我自己偷偷报了仇。但探花大人竟然来了淮州城,还破了案子,或许是我父母在天显灵了,让我家仇可以光明正大得报。”
说着,她慢慢跪下,朝裴折磕了三个头:“请探花大人为我父亲冯青伸冤。”
淮水桥堤,一身缟素的少女长跪不起,宛若此地不是河岸,而是灵堂,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埋藏六年的冤屈一一诉说。
六年前。
当时知府大人在淮州城上任一年有余,朝廷要求整顿河堤水道,修筑石桥,为此拨下大量银两。淮水不似其他河道,多年未曾决堤,也没发生过水患,知府大人打上了修缮款项的主意,只让人将河堤石桥草草修了一下,敷衍了事。
不巧那年夏天天气不好,连着半月不见日头,有一天下了大暴雨,夜里河水水量暴涨,冲垮了河堤。
当天夜里,冯青恰好路过这里,河堤溃散,泥土湿滑,他一不留神就踩空了,失去平衡,直接滑落河里。
这冯青也不是个不会水的,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游到河岸,正准备爬上去,结果桥塌了,他躲避不及,被石头直接砸死了。
第二天,雨停了,冯青的尸体被人发现,冯青的夫人悲痛欲绝,看着相公被砸得凹进去的头,直接昏了过去。
夫人与冯青是青梅竹马,成亲不久就有了女儿冯廿一,虽然不富裕,但一家三口感情很好,从未觉得日子难过。
冯青跟着吴老学医,是吴老的关门弟子,深得吴老看重,吴老常常夸他,说他日后于医术上定有一番作为,好好学下去,将来肯定能成为淮州城中有名的医师。
可惜冯青没有以后了,他死在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五岁。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
家中全靠冯青的收入过活,为了尚且年幼的冯廿一,冯青的夫人不得不咬牙坚持下去,去官府门口讨个公道。
其实对于冯青的死,无论是河堤,还是石桥,修缮桥堤的官府都应该负全责,但官府得了知府大人的授意,拒不承认是自己的责任。
冯青的夫人是被衙门的官兵拿着棍子赶出衙门的,那些人下手重,她挨了几下,加之心神亏空,连日操劳,直接晕了过去。
衙门的人没管,当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雨,第二天官兵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断了气。
死因是很简单,淋了雨发烧,加上身上的伤,活生生发热烧死的。
夫妇两人的死传开了,城中很多百姓都觉得官府做得太过分,当时知府大人刚上任一年多,还未像后来这般胆大包天,他象征性的处理了几个官兵,花了好大工夫才将这事压下去。
这是知府大人手下第一次出人命案子,也是他走上欺上瞒下,鱼肉百姓之路的开端。
而当时为他出谋划策的人,正是初到淮州城的钟离昧,自那以后,钟离昧就成了知府大人身边的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