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一身深色长衫,从容自如,气度不凡,甫一出现,便叫插科打诨的裴折与金陵九敛了玩笑神色。
裴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先生可是这「十三局」香铺的掌柜?”
“我不是。”男子微微一笑,“帮友人暂时照看铺子,二位公子可是要买香?”
裴折扫过铺子,目光在通往里屋的门上停了下,那里有厚厚的门帘,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金陵九微微侧身,挡在裴折身前:“是,先看一下,劳烦将铺子里卖得好的香都拿出来。”
他掏出钱袋,一把拍在柜台上:“还有梅花的香。”
男子脸上浮现出诧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稍等一下,我去库房里拿你们要的香。”
待他离开后,金陵九突然收敛神情,将裴折往拉到了身旁:“有问题。”
裴折还在想他刚才拍出钱袋子时的事,猝不及防听到这话,下意识扯住了金陵九的衣袖:“怎么回事?”
香铺里没有其他人,两人步伐缓慢,走到柜台的角落,宛若闲庭信步,悠哉自得。
金陵九回握了他的手,状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同时压低声音道:“有血腥气。”
裴折正欲再问,就在此时,脚步声缓缓靠近,方才那男子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香膏香粉走出来。
裴折与金陵九迅速对了个眼神,收住话头。
男子笑容和煦,将托盘里的香膏香粉一一取出:“这就是二位公子想要的香了,左边的都是卖的比较好的,右边的是有梅花香气的,你们可以看看。”
金陵九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拿起右边的一盒香膏:“都是刚做的吗?”
男子摇摇头:“去年初时做的,现在没有新鲜的梅花,干花的香气没办法达到最好的效果。”
金陵九“嗯”了声:“我们自己看一下。”
男子笑着应道,走到柜台里坐下,给他们留出单独的空间。
金陵九拉过裴折的手,将其中一盒香粉放到他掌心,挑了挑眉:“闻一闻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裴折没有多问,顺着他的话伸出手,闻了闻后,又用指尖蘸了一点,凑到他面前:“我觉得味道还可以,你觉得呢?”
“一般吧。”金陵九俯身,将他耳侧垂落的头发别好,“如果你想要,咱们就买。”
当着男子的面,两人耳鬓厮磨,完全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个的关系不一般。
当朝好男风的人不少,裴折与金陵九容貌出众,两人举止亲昵,男子震惊了一刹那,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将视线从他们两个身上移开。
金陵九和裴折错身相贴,借着裴折身体的遮挡,偷偷观察着男子,见他没有看过来,又偏过头,贴着裴折的耳朵,用气声道:“会武功。”
裴折单手搭上他脖子,整个人几乎都趴进了金陵九怀中:“那便买下来吧,但其余的我还想多试试,我们看完再决定要不要吧。”
没有避讳男子,两人正大光明的讨论着各种香膏香粉,裴折随口点评,将所有的香粉香膏都贬了个遍。
“这个不好,闻起来太腻了。”
“这个熏得我头疼。”
“这一个颜色不好看,盒子也太丑了。”
“唉,一个个看下来,都比不上潇湘那边香铺里的东西,买着玩可以,就是不能常用,一股子乡下的低等气味。”
男子脸上的笑淡了些,抬眼打量着他们两个,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没有插嘴。
金陵九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就是给你买着玩的,上不得台面,你若喜欢潇湘卖的,咱们下午就过去。”
裴折心花怒放,直接扑进金陵九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九哥哥你对我真好!”
金陵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揽在裴折腰间的手施了几分力,将人紧紧压进怀中,贴着自己的身体:“娇娇乖,乖乖跟着哥哥,哥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两人卿卿我我之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香铺。
男子愣了一会儿,许是没想到这两人损了一通后,说不买就不买了,直到他们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才反应过来。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将各种香膏香粉收到托盘里,掀开厚重的门帘,走进了屋子里面。
门帘后面,香气愈发浓郁,男子缓慢地走动着,鞋子踏到地上,带出一阵阵黏腻的声音,在他的脚下,缓缓浮现出一个个残缺不全的脚印。
深红色的脚印,一连串,通向香铺里面。
离开香铺之后,裴折与金陵九立马绕到了另一条街。
裴折捏了捏他的手:“有人跟着吗?”
“没有。”金陵九摸了下耳朵,忽然笑了笑,“刚才演成那样,估计没人会想到要跟着我们吧,嗯,娇娇?”
裴折回忆起刚才的事,也绷不住了,笑起来:“你将钱袋子拍到桌子上的时候,我就想笑了,咱们九公子财大气粗,像极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金陵九不假思索,纠正道:“不是不学无术,是耽于美色,被个狐狸精吸引了全部的视线才对。”
裴折:“……”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内涵什么。
金陵九瞧了瞧他不善的表情,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啧了声:“还是只貌美的狐狸精,天下第一美狐狸。”
裴折一噎,气得拿扇子敲了他一记:“你就不能把天下第一美男子那茬忘记吗?”
“为什么要忘?”金陵九睨了他一眼,语气骄矜,“我倒觉得,我家裴郎就是天下第一美,不论是狐狸精还是人。”
裴折连忙拱手:“可饶了我吧哥哥,有你在,我怎么敢称天下第一美?”
金陵九一哂:“刚见面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张口闭口天下第一美男子,三句不离两句的,怎么如今这般谦虚了?”
裴折低低地笑了声,轻佻地摸了摸金陵九的脸:“我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足智多谋的九公子,学到了很多东西吗,尤其是自知之明。”
两人七拐八拐,又回到了香铺所在的街道。
金陵九拿过裴折的扇子:“说错了。”
裴折疑惑:“什么?”
金陵九慢条斯理道:“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裴折:“……”
金陵九抬了抬下巴:“裴娇娇自然是嫁我随我。”
裴折自觉不是他的对手,摆摆手:“现今说不过九公子了,也不知你这伶牙俐齿是跟谁学的。”
金陵九:“不是学的。”
“那是怎么回事?”裴折下意识接了话,抬眼和金陵九对上视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用说了,我一点都不好——”
金陵九干脆果断地打断他的话:“裴郎学富五车,才名遍天下,应当听闻过坊间的一种说法——夫妻相,我这伶牙俐齿,全都是耳濡目染,从我家娇娇那里吻来的。”
裴折:“……”
他就知道!
裴折沉默不语,表情有一丝复杂。
金陵九忍不住笑开了:“还没缓过来?”
裴折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突然变得这么……唉,我不太适应。”
以前的金陵九可不会说这种话,听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里头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别扭得慌。
金陵九眼底荡开笑意:“不用适应,方才只是逗逗你,往后不这样了。”
见他恢复正常,裴折才松了口气:“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金陵九没隐瞒,和盘托出:“都是听穆娇和左屏讲的,这俩人以前有段时间经常凑在一起看话本子,我性子闷,他们怕我无聊,就主动给我讲这些东西,希望能让我感兴趣,我听得太多,记住了一些,也学了这么几句话来。”
裴折想破脑袋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无奈道:“那你往后可少听他们两个说话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九哥哥性子可不闷,我就喜欢这样的你,以后得了空,我带你去游玩,定然不让你无聊。”
金陵九欣然应下:“那可就麻烦裴郎了。”
两人在香铺附近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插手。
裴折沉吟片刻,问道:“那男子会武功,且身上有血腥气,对吗?”
金陵九“嗯”了声:“我闻到血腥气是从香铺里面传来的,男子身上比较重,他走路的姿势,还有端着托盘的动作,都像是练家子。”
裴折皱着眉头:“他拿出来的那些香粉香膏,我都闻了一遍,有梅花气味的没有出错,加上你问了他其中一盒香膏是什么时候制成的,他的回答不像是完全不懂香,我个人认为,他应该和香铺有关,也许真的是香铺掌柜的友人,也许是在这里做工,绝对不可能是无关的人,你觉得呢?”
金陵九点点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如果这人确实与香铺有关,那这十三局香铺也应该不是简单的香铺,里面可能藏着其他的秘密。”
裴折接道:“还有一点,他应该不是香铺的掌柜,我们当时将铺子里的香膏香粉都挑剔了一遍,他肯定听到了,但一直无动于衷,如果是香铺的掌柜,肯定会坐不住。”
“确实。”金陵九赞同道,“在邺城的时候,香铺掌柜十分热情的向我们推荐各种香,这人对于我们买不买东西的意见不大,且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挽留,这种情况只会有两个可能,第一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点,至于第二点……”
裴折眉目一凛,沉声道:“他忙着去做什么事!”
两人视线相碰,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金陵九抿了抿唇:“浓重的香粉味盖住了血腥气,你没有闻到,也说明血腥气并不是太重,那人可能还没死,怎么样,要去看看吗?”
裴折当机立断:“走!”
金陵九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立马拉着人闪身到旁边的小巷子里:“我身上的毒还没解,万一被他发现了,可能要麻烦裴郎救我一命了。”
裴折一拍胸脯,很有担当道:“放心吧,定带你平安出来。”
金陵九莞尔:“不愧是我家裴郎,这么有信心。”
裴折被“我家”两个字取悦了,很轻地笑了声:“若是不能让你平安,最差不过你我二人殉情,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金陵九怔了一瞬,嗤道:“别乱说,一定不会出事的。”
香铺是两座屋子连起来的,中间直接打通,从门头来看是一间,但从屋顶上看,格局和附近的宅子完全不同。
裴折环顾四周,突然笑了下:“我们这样像不像脑子有问题的小偷?大白天这么多人,但凡往屋顶瞧一眼,就能发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