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傍晚时出的门,在此之前,阿斯兰和乃颜在市集中已经晃了很久。闻蝉出来是为逛夜市,无奈被乃颜和阿斯兰两个人赘上。乃颜还好说,存在感比较低。在闻蝉眼中,另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天生就带给她一种压迫感。而且,这个人见她第一面,就把从地上捡起来的占风铎送给她。
什么意思啊?
阿斯兰心痛:……闺女儿,那不是我随手捡的,那是我专门买来给你耍着玩的。
阿斯兰跟上这么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子,手足无措,如木偶般呆滞僵硬。他时不时看闻蝉一眼,看一眼,恍神一阵子后,又开始兀自发笑。他笑得无声无息,根本没让闻蝉发觉。但是他那种炽烈如火的眼神,让闻蝉如坐针毡。
阿斯兰这是第一次真正见到闻蝉。
之前他强迫乃颜绘过图给他,然乃颜根本画不出闻蝉风采的十分之一。
阿斯兰见闻蝉第一面,便一见如故。他忍不住把这个年轻干净的女孩儿,与自己多年前的发妻相比。闻蝉相貌是他与妻子的结合,有中原人的样子,仔细看,也有西域风情。然因为阿斯兰本身相貌偏秀气,这种西域风在闻蝉身上并不容易被发现。不过闻蝉一旦穿上胡服,也不像一般大楚女郎那样哪里都不对劲,由此可见得她本身也有这边人的特色。
阿斯兰在心中惊叹:太好看了!
我女儿真是太漂亮了!
他太想知道关于闻蝉的一切了,想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知道她高兴什么不高兴什么,想知道她的小脾气,想看到她掩在矜贵面皮下的真实性格。他脑中再一次生起想把女儿打包带走的想法,可又怕自己的狂放吓坏了她。
心涩于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第一次知道她就已经长这么大,且还嫁人了,她的所有成长,自己都没有参与过。为人父母,他难道会不如曲周侯那对夫妻吗?生来不是翁主的女儿,难道就会不高兴认他这个父亲么?
可是那对夫妻剥夺了他这种权利。
他们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认为他一个蛮族人只会侮辱闻蝉,认为他不配知道自己女儿的任何事……
阿斯兰在心里恨得将那对夫妻再杀一千一万遍,可当他看到自己女儿浅浅的笑容时,他的心又发软,又觉得没关系。小娘子长得这么好,没有受过一点苦,任何国仇家恨都和她无关……其实也挺好的。
虽然他在心中不服气,可他也接受现在的女儿。
阿斯兰接受闻蝉,却不代表闻蝉接受他。闻蝉觉得这个人太奇怪了,对她太热情了。她看街上有俘虏被卖,让人去掏个钱救人,这个陌生人都能露出赞赏的表情来,还用字正腔圆的大楚话夸她心善。阿斯兰快把闻蝉捧成神仙中人了,闻蝉面红耳赤,极为尴尬。
她从小到大,除了李信,就没人这么不要钱似的夸过她。
她在旁人眼中最大的优点就是相貌,李信能从她的美貌中,看出她别的品质来,并对她一通夸赞。闻蝉心悦于李信眼中的自己特别好,也喜欢被人夸她除了美貌的东西。但不表示随便一个路人这么夸她,她也心动啊……
闻蝉想:他不会看上我了吧?我我我嫁人了呀。
傍晚时分,天染烂霞,被阿斯兰紧盯着,闻蝉都不想再走下去了。她越走越心情沉重,越走越觉得对方喜欢她。被对方请着吃完一串肉后,闻蝉委婉道别,“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乃颜:“哦好。”
阿斯兰:“别啊我送你吧。”
两人同时开口。
阿斯兰恼恨地瞪一眼这个给自己拖后腿的下属,看到对方恍然大悟般的微僵眼神。可怜乃颜都二十来岁了,他都不知道跟女郎告别后,还有送女郎回家这一招可以继续跟女郎拉近关系。乃颜以为告别就告别了,没想到大都尉这么有套路……在阿斯兰的对比下,乃颜也不禁觉得,自己一直没有被女孩子追,是有原因的。
闻蝉对阿斯兰矜持一笑:“不必了,有些不太方便。改天吧。”
闻蝉带着自己的人走了,留阿斯兰遗憾回味。乃颜无所事事地站半天,看左大都尉还在沉思,不禁提醒他该走了。阿斯兰道:“我女儿这么说,肯定是我吓到她了。但我女儿教养好,不好意思直说,所以说自己先回去了。她肯定没有回去,肯定还要逛一逛。没事,咱们也逛一逛,到时候我想办法来个偶遇。”
乃颜:“……”
阿斯兰伸个懒腰站起来,嘿嘿笑:“小娘子是害羞了啊。这追女儿,和追女人,还真是不一样啊。”
他在面具下沉沉笑,红霞映着做工精致的银具。他这般的高大,肩宽腿长,站在人来人往中,让多少女郎心动回眸。然他低着头,似沉浸在记忆中一样。他漫不经心地在街上晃,闻蝉总是让他时不时想到当年的中山国公主。
他想那位公主殿下与他第一次对上目光时的眼神,想那位殿下去马厩中偷偷找他,想她靠在他肩上昏昏睡一夜……最后都定格在他跪于夕阳长河边抱着骨骸大哭。时光凝固了一切,让他心死如碎。时光却也未曾抛弃他,在多年后,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冥想中,五感也在观察着四方。忽然渐渐开始发现不对,阿斯兰停了步子,乃颜跟着他停下来。两人都是武者,眼看四方耳听八方,同时发现了周围的不妥。数不清的人低着头走动,士兵们开始变得多起来,热闹的集市灯火半天没亮起来,大声吵嚷声哭泣声传来……
阿斯兰与乃颜跃上房顶,看到从东方开始生起了大火。那里是乌桓王庭所在的地方,火烧半边天,连这边居民所都能看得到。在他们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士兵们从四方涌进来,一言不发,开始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