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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九陌缁尘(1 / 2)

两人穿过隧道,都是全神戒备,但这回倒是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觉得地势一路向下,有风不断从耳畔发间掠过,带着一股形容不出来的冷香。

道路狭窄,甚至容不得两人并肩而行,景非桐打头,舒令嘉在后面跟着他,觉得耳畔的剑鸣之声正在逐渐变得清晰,知道他们这回应该是走对路了。

景非桐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我之前听人说过,进入秘洞之后,如果能够有幸触动先辈残存的神识,就能得到点化或者传承剑意,但是根据不同人的情况,传承的方式也不同,所以没办法跟你说个确定的情况。你稍稍注意些。”

景非桐惯来穿的好,长衫广袖,衣袂飘飘,舒令嘉跟在他身后走,总是见到景非桐那宽大的袖子被风呼啦呼啦往自己面前吹,简直像条大尾巴似的。

他被分散了一半注意力,忍不住手欠揪了一下,感兴趣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方式啊,说来听听。”

景非桐不觉微微一笑,说道:“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受到攻击,是在一片很浓的白雾里,除此之外,听不见半点声音,也看不到半点其他的颜色……”

舒令嘉接口道:“就像你的人生?”

主要是他对景非桐那句话反复想了好几遍,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此刻顺口就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舒令嘉和景非桐同时默然,然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景非桐道:“我越来越发现了,你的记性是真好,我这点把柄你要记一辈子是吧。”

舒令嘉笑道:“还不都是你自己说的。”

景非桐心道,我可只是随口说了一遍而已,谁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再说你怎么不说你听的时候还是只狐狸呢,还用趴在别人腿上,尾巴把自己盖住,竖起一只耳朵来听。

只是这话他就不敢说了,咳了一声憋回去,继续讲道:“然后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听见一阵木鱼的声响,浓雾中有个人开始吟唱经文。”

舒令嘉奇道:“念经?可我记得你说你是因为接受传承,所以产生了心魔,你的心魔总不能是念经念出来的吧。”

景非桐正色道:“不错,就是念经念出来的。”

舒令嘉有些愕然。

“其实我平时闲来无事,也看过不少经书,但是那人口中念诵的经文,我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开口却能跟他一起念诵出来,诵经的时候,便逐渐心境空明,神思缥缈,仿佛灵魂都要离体而出,见到广大天地。”

景非桐说的这些,舒令嘉并不陌生,他们修行之人在悟道和提升境界的时候,经常会产生这种玄之又玄的感应,仿佛远离一切俗世扰攘。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地步,醒来的时候往往都会有重大参悟,但也绝对不能被打断,否则便容易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景非桐道:“可是,就在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超脱俗世的时候,眼前的白雾突然散开了,我在雾的那一边,看见了一座山,一个人。”

舒令嘉越听越是费解。

景非桐道:“我喊他,那个人却转身离去,想拉也拉不住。然后我看见……”

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舒令嘉本能地感觉到,景非桐即将说一句非常非常重要的话,这使他不觉屏住了呼吸,等待下文。

但景非桐沉默了好一会,却说道:“抱歉,后面的事,我现在还讲不出来。对我触动太深了。”

舒令嘉顿了顿,道:“没事。”

他又问:“然后你便生了心魔吗?”

景非桐道:“总之就是看见白雾散开之后的场景,我的心神一下子就乱了,瞬间从那种飘然世外的感觉当中坠落。随即,所有的异象便全部消失,再回过神来,我便已经在秘洞之外的入口处了,而整个秘洞已经关闭。”

“从那以后,心魔渐生,一直困扰我至今。”

景非桐讲完之后,舒令嘉也没再说话,两人心事重重,各有所思,周围一时寂静,只能听见脚步声响与风声飒飒。

突然,走在前面的景非桐停住了脚步,手臂微抬,半挡在舒令嘉身前,戒备地望向前方。

舒令嘉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整条隧道已经到了尽头,两人前面正站着一个人影,一手持剑,端然而立。

可是等了片刻之后,那人却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舒令嘉扒着景非桐的胳膊,从他身后挤了出来,说道:“这位……前辈?”

他一开口,便见对方蓦然抬首,看向自己,竟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双目湛湛有神。

随即,只见他剑芒一闪,竟二话不说,便向着舒令嘉刺了过来。

舒令嘉和景非桐都是一凛,几乎是同时抽手拔剑。

舒令嘉的距离更近一些,飞身抢在景非桐前方,向着老者的剑锋迎去。

双剑交击的一刹,四周光华大盛,触目如芒,舒令嘉只觉得剑上陡然传来一股平生所未遇之巨力,使他不得不将双手交握剑柄,才能力保手中长剑不会脱手而出。

但饶是如此,他脚下也不由连连后退,那老者则向前力压,一攻一守之间,舒令嘉已经退出去了十余丈,后背重重靠在墙上,额角也已然见汗。

他用力握紧剑柄,此时方才有余裕朝旁边看了一眼,惊觉景非桐竟不知去了何处。

舒令嘉将剑锋一错一挑,趁势转身,一个背手剑挡住了对方攻势,同时飞身跃起,竟从那老者的肩头上跃了过去,喊道:“师兄?”

景非桐没有应答,对手的剑却已经到了,舒令嘉顺势将自己的剑一竖,剑面不差毫厘,阻住了剑锋,但同时又被向后逼退数步。

但即便如此,舒令嘉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并未尽全力,若不是他手下容情,恐怕此时这几招之间,便能取了自己性命。

如此高手,乃是他生平仅见,即便是何子濯景非桐等人都有所不及,舒令嘉便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他一定是这秘洞之主留下的神识。

舒令嘉刚说了声“前辈”,那老者却忽然停剑,诧异道:“你为何不尽全力?”

舒令嘉自己觉得他已经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不知道老者此问从何而来,感觉像是说自己表现不好的意思,有些在意,问道:“前辈是觉得我的剑法有哪里不足吗?”

那老者打量他片刻,忽然眉毛立起,勃然而怒,喝问道:“你竟然不记得?当年所学都尽数忘了,还受得什么传承!”

这一声高喝宛若从九天之外传来,使得舒令嘉不觉愕然,随即便见对方一剑刺来,快的出奇,正正点中了他眉心之处。

没有痛意传来,却仿佛一线冰凉,顺着眉心之处直接扩散开来,传遍周身,四下转眼间天地已换,竟成了另外一片场景。

那是一间佛堂。

舒令嘉正对面的神龛中供着一尊菩萨像,端严坐于高处,眉眼微垂,慈和悲悯。

佛像之前的香炉当中,三柱檀香正在烧着,袅袅的香气逐渐散开,一点一点,充溢至佛堂的每一处角落。

而舒令嘉自己,却席地坐在窗下,一腿曲膝支起,一腿随意伸直,背靠着墙面,搭在膝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

他好像是刚刚喝完一口酒,嘴里火辣辣的。

舒令嘉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感觉自己仿佛是附在了什么人的身上。

他看看上头正对着的佛像,他觉得这人目前的举动委实有些过于嚣张了,要是被哪个和尚碰见,一定会抡起扫帚追着打。

刚这样想着,旁边的房门就被一下子推开,有个人走了进来,说道:“原来你在这,让我好找!”

舒令嘉转过头去,朦朦胧胧的,像是心里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又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听到自己叫了一声“师兄”。

那人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便直接将舒令嘉的酒壶抢了下来,说道:“臭小子,还以为你跑到哪去了,可让我好找,原来竟是躲在这地方喝酒!不怕被师尊发现了罚你抄经啊。”

他话中虽然带着责备,语气却是十分亲昵的。

他附身这人显然并不怕这位师兄,被抢了酒壶之后,人还懒洋洋地坐着,颇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说道:“反正现在酒壶在你手里,被撞见了就说你喝的。”

对方笑了笑,竟果然提起酒壶来,也灌了一口,说道:“那有什么不成的?好兄弟有难同当。”

舒令嘉也笑了,拍拍身边的地面,道:“坐下待会?”

那人便也在他旁边坐下了,华丽的衣摆毫不在意地铺展在地上,柔声问他道:“怎么,还没做出决定吗?心里是不是很为难?”

舒令嘉“嗯”了一声。

对方便捏了捏他的肩膀。

舒令嘉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当初他们为什么会抛下我。我娘明明说好了让我等着回来找我,明明并没有出事,为什么就不回来了?既然根本就不想要我,我现在又何必接到个消息,就眼巴巴地赶回去?”

听见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话,舒令嘉心底陡然一凛。

这是什么意思?

他方才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附在别人的身上,经历着某个陌生人的人生,因为在他记忆中,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认识这么一个人。

——毕竟一只狐狸精,哪怕是再正经不过的狐狸精,多多少少都会对和尚的东西有些过敏的。

可是在舒令嘉的印象中,确实记得母亲曾对自己说让他藏好了等着她回来,虽然后面的事情舒令嘉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却正好能和此时的话对上。

这里到底是假造出来的幻境,属于别人的人生,还是真实发生的过去?

这位“师兄”又是谁,为什么自己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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