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濯曾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要很多很多次的失望才能下定决心放弃他,放弃之后,又需要很多很多的克制才能不去恨他。
剑觉伴随他而生,剑几乎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灵脉被废,修为尽失的时候又怎么会没有不甘?
想要变得强大,不再会那样无能无力地被人打倒在地,很合理不是吗?
可是很奇怪的,舒令嘉觉得自己身体外围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这些恶念围着他,却无法接近他。
明明应该迷茫挣扎,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涌入。
舒令嘉一晃神,发现这种感觉分外熟悉,就像他之前两次受伤时那样,好像总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陪伴在身侧,平时默默无闻,但是每当他感到痛苦迷惘时,就会出现。
这十分微妙,就好像魔魇挑拨的是人内心的黑暗,而这种感觉所带来的,则是希望与热爱。
那些嘈杂的声音逐渐淡去,段瑟的声音又清楚起来:“总而言之,你当初信任我,不但没有让碧落宫的人把我销毁,还让我成为你随身携带的佩剑,但我却担不起这份信任,想离开又不够果断,如今这样的下场,也是报应……你,你自己小心吧,魔魇确实非常可怕。”
舒令嘉换了个姿势,盘膝而坐,一手托着脸,歪头打量他片刻,说道:“所以……你现在是在向我忏悔吗?忏悔自己心中的恶?”
段瑟还没有说话,他又问:“所以你错了?段浩延不该杀,自己的身体被人抢走了,也不该夺回去?”
段瑟立刻道:“我没错!”
舒令嘉道:“那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段瑟愣了愣,说道:“我还要杀你啊。”
舒令嘉道:“你不是没杀么。”
段瑟一顿,用一种怀疑他有毛病的眼神看着舒令嘉:“你真的不在意?你不是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了吗?”
舒令嘉凝视了他一会,忽然摇头笑起来,感慨道:“段瑟啊段瑟,你当真想清楚了吗?是你自己先认定了自己的‘恶’,所以就把自己的所以行为先归结到邪恶当中去了。就像我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你明明没有害过其他人的性命,但人人都说你会害人取命,你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一把令人唾弃恐惧的邪剑。”
段瑟神情默默。
所以他无论做出什么来,都不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世人,但无论是被挑拨还是因为自身的偏激,他只要生出对舒令嘉的半点不满加害之意,就完全无法原谅自己。
段瑟想解释,但这样的话又怎么说出口,说得清?
更何况,他剑魂将散,本来也没有必要了。
段瑟苦笑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种东西有用处吗?当全天下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你就是恶,那你凭什么说自己是个好人?人生在世,谁又能不活在别人的口中?”
舒令嘉还想说什么,却见段瑟的身形忽然如同风中的烛苗般晃动起来,整个人开始变得透明。
他盯着舒令嘉,张了张嘴,极小声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只听“铮”的一声响。
段瑟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形没有散开,而是转眼消失。
舒令嘉抿了抿唇,将手指松开,一截断剑“呛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是舒令嘉方才就想好了的办法,段瑟跟阎禹交易,想要改变命数,重获新生,但他最终没有这样做,就等于毁约,自己则要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这柄剑也会同剑魂一起消失。
舒令嘉目前困在这里,无法阻止,只能在段瑟彻底消失之前自己将剑折断。
这样,剑和剑魂都会暂时将最后一线生机保留住,还可以拖延时间,出去再想办法,
亲手将自己的剑折断,想起段瑟方才说过的话,舒令嘉心中滋味难述。
他静静地盯着地上的两截断剑,剑刃上的光芒在漆黑中闪动,锐利的让人喘不过起来。
洛宵脸色苍白地靠在他身边,闭目沉睡,同样不知道他日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
周围的黑暗中,恶念失去了声音,便有着一种好似没有了生命的安静。
舒令嘉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把地上的碎剑收起来,叫醒洛宵,一起寻找出去的办法,但四面总算都安静了下来,他却觉得非常疲惫,什么事都不想做。
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的背叛和离散了,从当初和父母分离一直到如今,命运兜兜转转,仿佛一直没有走出这个怪圈。
每一次他都想,咬着牙撑过这一回,会不一样的,可是好像每一回都没什么不同。
舒令嘉将捡起来一般的剑重新放下了,也学着身边洛宵的样子,全身放松,靠在身后的石壁上,闭上眼睛。
这个时刻,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甚至有些想要放任自己就此沉沦,周围那股若有若无的引力仿佛也坠的人筋骨发沉,但身周的暖流却不曾消失,脉脉地围着他流动着,仿佛一个温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