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往抱拳,道:“诺。”
说罢,逋一抬头,就看见一抹黑影转瞬而过。
他皱眉追上前,却只有树影婆娑,月色黯淡。
“怎么了?”
邱往凝神看向西边:“属下看到了一股黑烟。”
萧云归想起昨夜亲眼目睹玄策与另一个白衣人的打斗,丝毫不敢大意:“追。”
——
花府之内,偌大的院子钻进了一抹黑影,如暗夜般穿透角落,又隐匿于无形。
“阿陵。”
花玉龙沉沉睡着,耳边忽然传来低沉而轻柔的嗓音。
她身子颤了颤,长长的睫毛扫下一道羽毛般的绒绒。
待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一抹熟悉的面庞。
此刻他正半蹲在自己床塌前,身上披着一道雪白披风,额前两道长发,看着似乎等了很久。
她伸出右手,抓上他落下的头发,道:“须须?”
少年白皙的脸庞漾开了笑,道:“听闻今夜长安会放竹梨花,你要不要起来看?”
“嗯?”她还带着睡腔,说:“好啊。”
说罢,正要起身,忽然,秀眉蹙起,抽了口寒气。
“嘶~”
花玉龙掀开被子,低头检查手臂上的伤口,只见包扎完好,是她还没习惯这种阵痛。
尤其是到了夜晚,没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身上的感知就会更加明显。
“怎么了?”
她指了指手臂:“没事。”
少年捧着她的手,屋子里光线昏暗,花玉龙也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大概是医馆的药,让她太瞌睡了。
但没等她收回手,衣袖就被人撩了起来,露出上面包扎的白布。
深邃的眉眼微皱,下一瞬,抬手就将那白布解了开来。
“哎?!”
花玉龙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布条散落,现出底下的一道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唯有一道走向丑陋的疤痕。
她想捂住,有些恼怒:“你做什么啊!”
少年不看她,下一秒,伸出二指,在伤口上方缓缓划过,只见一道水色的光芒亮起,如丝丝缕缕的雨线,极细地钻进了她的伤口处。
花玉龙惊得清醒了半分。
冰凉的触感抚过伤口,前一秒还隐痛的地方,现下只觉枯木逢春,又有了力量。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花玉龙看着伤口上血痂变浅,豁口也愈合了,只剩一道淡粉色,惊诧地坐直身:“你可以去开医馆当大夫了!”
少年笑了,拿过旁边的被子盖到她身上,“除了你,我不愿为任何人花费力气。”
花玉龙只觉奇怪:“可是今日,我说要用你的药时,你为什么……”
说着,她猛地反应过来,视线落在面前人的衣衫上:“你、你不是玄策!”
少年眉宇一蹙:“你以为我是他?”
花玉龙见他脸色一时变了,忙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看了眼房门:“你觉得很难吗?”
花玉龙站起身,眼前这位可是shā • rén魔,但他在自己面前,就真像只小狐狸那般温顺,以至于让她有了迷惑的错觉。
少年见她起身,只卓一身白衫,长手一抬,将贵妃榻上的衣服抽了过来。
“披上。”
花玉龙没有伸手。
他也有耐心,亲自动手了。
借着外面的淡淡光芒,花玉龙近距离看到他的脸,和玄策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在于感觉。
他一笑,给人妖魅,但又忍不住靠近的吸引。
而玄策呢,莫说他不笑,就是那眼神,都是一副:我很高贵,别人没有机会,稍做错事,就冷哼。
“阿启……”
“我在。”
“我不是阿陵。”
他给她束好了披风:“你会想起来的。”
她的手由他牵着,走到了院子,忽然,天边炸开了一道响亮——
花玉龙仰头一看,视线却被四方天地框住。
忽然,腰身被人一揽,身子一时轻盈,下一瞬,人就被带上屋顶。
这下,视线开阔了起来,随着一道道“砰砰”的响声,天边绽开了绚烂的竹梨花。
映在花玉龙清澈的眼眸里。
“真好看!”
她惊叹了声。
少年侧眸看她,双手撑在身后:“还有比这更好看的。”
她好奇地转头看他:“什么?”
“你看不见。”
花玉龙歪头,却见他忽然凑了上来,说:“你的眼睛。”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身子往后缩,手臂却被他握住:“别乱动,不然要掉下去了。”
她扬眉笑道:“不怕,我会轻功的。”
“阿陵果然厉害。”
他笑的时候,风轻轻扬扬地掠过,白衣胜雪,星云落脸,衬得当真是如玉公子。
只是,这世上,又怎会有完美的东西呢,她不能因为他的皮囊,而迷惑了双眼。
“阿启,你既是魔,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她忽然问出声。
他仰头看向天边的焰火,那光映在他的脸上:“我来寻一个人。”
“寻到之后呢?”
“带她回去。”
“去哪里?”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春日,我要带她回我的城都。”
“这里就是长安啊,大唐的皇都。”
少年笑了笑,掌心摊开,只见上面水光萦绕,现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壶。
递到她面前:“尝一下,这是我们那儿的好酒。”
花玉龙迟疑地接了过来,抬眼看他,心里不由盘算,要怎么让玄策抓到这个阿启。”
在他专注的目光下,花玉龙抿了一口,一道清冽的甘甜沁入喉咙,倒是,有些意外的醇厚。
“如何?”
“好喝。”
“我们那儿还有更好的东西,你要不要去尝尝?”
“你那个皇都,在哪里?离这儿远吗?”
“远倒是不远。”
花玉龙按下心思:“那我要怎么去?”
少年眉眼忽然倾轧而下,花玉龙手里的酒壶一个握不稳,堪堪松开——
“呀!”
耳边传来一道轻呼,却不是出自花玉龙之口的。
她抬眸寻声望去,只见西南边的屋顶上,赫然冒出了两个脑袋!
花玉龙凝眸一看,其中一个小脑袋啸忽躲了下去,唯剩一个大脑袋,不躲不藏地,甚至着急地站到了屋顶上,喊道:“玉儿!”
她被喊得心头发震,转眸看向阿启,低声道:“快下去!”
身后的声音又拔高了起来,生怕整个花府没人听见:“你旁边那个人,是谁!给我站住!”
阿启的手被他一牵,人就跟着落回了院中。
他皱眉道:“那人是谁,你这般害怕。”
“我阿兄啊!”
花玉龙拽着他要往院门送,但是一想,昨夜玄策要抓他都让他给跑了,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撞见,怎能让罪犯逃脱!
遂道:“阿启,我们出去!”
要走也得她跟着!
“既然是你阿兄,又不会将你怎么办。”
“阿启,你到底知不知道,大晚上的,你跑到一个姑娘家,跟她看焰火,是有损清誉名节的!”
“无妨,我又没有清誉可言。”
花玉龙翻白眼:“我是说我的!”
“你怕什么呢,我找到你,就是要把你带回去,按照民间的说法,便是成亲,你可以嫁给我。”
花玉龙:“……”
“嫁什么嫁!玄少卿,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忽然,门外跑来了一道高大身影,待看清花玉龙身旁的男子时,顿时怒火中烧,上前就要拽住他的衣领!
花玉龙见状,忙拦在两人之间,道:“阿、阿兄!”
花遇桥一把将妹妹带到跟前,恨铁不成钢道:“你居然还护着他!有什么话不能大白天说的!”接着转而朝阿启道:“我妹妹又不是你属下,这个点了还陪你唠嗑。”
花遇桥心里冷哼,这个玄策一点分寸没有,难怪重晏说,温简更好。
花玉龙心头冒汗,生怕他激怒了阿启,毕竟他shā • rén不眨眼——
“白虎上神?”
阿启话音一落,花玉龙星眸一睁,忙挣开花遇桥的手臂,道:“阿兄,误会!”
他眸光警惕地看着阿启:“玄少卿入夜造访,若是有什么急事,与我说也一样。”
阿启单手负身,嘴角噙笑:“没想到你转世成人,还是这般习性,鲁莽,暴躁。”
说罢,他掌心朝外,只见一道圆形阵法自他手中亮起,花玉龙清瞳睁圆:“住手!”
下一瞬,花遇桥身手敏捷地护着花玉龙闪避到一旁,那圆如罗盘的光亮就像飞刀,扑向墙垣,瞬间割开了一道裂痕。
“阿启!住手!”
罗盘似有灵性,刮过墙垣时并没有止歇,转而又朝花遇桥袭了过来!
花遇桥抬手拔下头上玉簪,只听一阵锵鸣,那玉簪直接对上了罗盘,刮出了金色的光。
“琅琊玉簪!”
阿启眼眸微眯,下一秒,那玉簪便抵着罗盘朝自己压了过来。
他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忽然,那罗盘的光骤然放大,光圈中,现在一副吞噬万物的龙首来!
花玉龙见状,垂下的手心张开:“桃木藤!缠!”
那桃木藤瞬间如飞蛇出洞,直扑向阿启,缠上了他打响指的右手。
蓦地,他脸色一愣,看向花玉龙。
“阿启,住手!”
桃木藤的另一端,攥在她的手心。
罗盘一松,花遇桥手里的琅琊玉簪顷刻袭到少年面前,只隔一寸,就被另一道大掌握住!
掌心汨汨渗出了血珠。
花遇桥没有松手:“阿启?怎么长了副和玄少卿一模一样的脸。”
花玉龙忙上前,想将两人的手都松开:“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哪知花遇根本没打算往回抽手:“花某听闻,近来长安死了几个突厥人,凶手的容貌与玄少卿相像,我只道是说书人故弄玄虚,不曾想,今日还真让我碰着了。”
阿启松开琅琊玉簪,朝花玉龙道:“你这个阿兄,还真是凶啊。”
花玉龙瞪了他一眼:“方才是你先出的手,可别以为我没看见。”
他摊开掌心伸到花玉龙眼前:“但受伤的,却是我。”
花玉龙:“自己治。”
说罢,拽了拽手里的桃木藤,朝花遇桥道:“阿兄,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开什么玩笑!”
花遇桥将玉簪别回发髻,伸手抓过这桃木藤:“我现在就带他去报官!”
阿启轻蔑一笑:“这长安城最厉害的道君,是谁?”
花遇桥扬眉:“怎么,要与他单挑啊?这也要看玄少卿有没有这时间!”
阿启点了点头:“昨夜跟他过了几招,不好玩。”
花遇桥扫了眼他带血的手,就听阿启解释道:“阿陵让我住手的。”
说罢,语气里还很不高兴。
花遇桥皱眉:“阿陵?谁啊。”
花玉龙抬手,指了指自己。
花遇桥盯着阿启的脸:“这位少年,你怕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吧?”
花玉龙低声提醒:“他方才还叫你,白虎上神。”
花遇桥“啧”了声:“一点都不好笑,shā • rén犯开始给自己开脱了?告诉你,精神有问题更应该抓起来!”
阿启转眸看向花玉龙:“阿陵,你道我是不是在撒谎。”
花玉龙抿了抿唇,对上花遇桥的目光时,有些迟疑了:“我……不知道。”
花遇桥正要说话,手腕忽然被一道力量转开,桃木藤瞬间抽走,下一秒,人就被一道力量直直往后推去——
“阿兄!”
宽厚的肩膀重重撞向了院墙。
“咳咳咳!”
阿启被桃木藤缠上的手抽了抽,竟是将花玉龙拽到了自己身边。
杏眸惊愕地看着这桃木藤。
“白虎上神转世为人,忘了许多事情不足为奇。”
阿启唇角勾笑,抬起的掌心现出一抹水光,花玉龙惊呼出声,却是拦截不及——
那光芒直窜进花遇桥的胸膛,直将他死死箍在了残墙之下!
阿启:“既然忘了,那这人世间,你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花玉龙用力掰下阿启的手臂,却发现它如铁块般无法撼动:“阿启,你住手!”
天边再次炸开了竹梨花,无数的焰火在夜幕燃烧,但这样的盛景,却让阿启更加疯狂。
花玉龙见无法阻止阿启的攻击,拔腿就冲向了花遇桥,既然方才她能用桃木藤制止他,那这次,她也可以用自己的命——
“阿陵!”
阿启狭长的眼眸睁睁,另一只手驱使桃木藤缠向花玉龙。
“你放开!那是我阿兄!”
花玉龙用力挣开手腕上的桃木藤,骂道:“你到底是听谁的!”
但没等桃木藤松开,她人已经被阿启拽住了手腕!
“阿兄!”
她痛苦地喊出声!
花遇桥双手抵在身前,只觉体内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空,忽然,眼前闪进一道娇弱身影,眸眼一睁——
“遇桥!”
“公主……”
花遇桥浑身的力量不受控制,这一声公主,几乎是咬牙奋力喊出,却似乎没能让她听见。
昭荣方才一直在院子里等花遇桥回来,他说让自己乖乖不要乱动,但她堂堂公主,又岂会听任平民的指令。
她觉得自己等了好久,他说是要去找花玉龙,她便寻着今日他带自己来的路,刚一走近,就看到眼下的场景!
脑子就像天边的焰火,顿时炸开了!
哪知昭荣刚一走近,就被凌烈的风刮得寸步难行,手臂吃痛,垂眸一看,衣袍竟被割开了道道口子。
“遇桥!”
“别过来!”
花遇桥用力抬起手,想要拔下头顶的玉簪,忽然,只觉眼前一片白光袭来——
“白虎上神。”
耳边一道空灵之声响起,身上的痛啸忽隐散,面前是片没有尽头的白雾,这儿,是哪里?
“既然你要为朱雀上神求情,那便与她一道堕入轮回,受那民间皮肉之苦,方知,这魔之可怖,这光明之代价。”
九重天宫之内,大殿中央,站着一道威风凌凌的盔甲,高傲挺拔,不肯低头。
只见他卸下羽盔,交出宝剑,脸上笑得云淡风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