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最终也只肯拿五千两出来,言明不是借的,只当他孝敬岳母了,不需要还的。
按理这送银子花也是好事吧,可偏贾母只气得胸闷气短,林家百万家财,就拿了五千两银子出来,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分明是羞辱人!
于是怒极之下,贾母当场指着林如海的鼻子又哭又骂,就跟平日骂她自个儿的儿子似的,可林如海到底不是她儿子,不会对她愚孝,随便哭两声骂两句就万事顺了她的意,也不管要求有多不可理喻。
她要哭要骂,林如海就静静的听着,也不生气也不服软,总之就是油盐不进,贾母又气又无奈,只得怒气冲冲的打发他走了,生怕自个儿再看见他在眼前晃悠得气得晕死过去。
“妹夫也真是的,林家家底那么丰厚,如今发妻娘家差点银子救命他都这般冷血无情,可见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走茶凉啊。”王夫人抹着眼泪哭道:“若是敏妹妹还在,定是不会见死不救的,想当初敏妹妹在时,每年逢年过节送来的礼都不止五千两了,妹夫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贾母撩了撩眼皮子,讥笑道:“如今是知道敏儿的好了?”
王夫人有些讪讪的,不得不承认,贾敏在与不在的区别真的太大了,只“情分”二字上好似就淡了许多。
“如今可怎么办才好?若是……若是当真没钱还,皇上总不会真的为这事儿治咱们家的罪吧?宫里娘娘那般得宠……”王夫人那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总之就是不愿意掏这笔银子,“满朝文武那么些人都借过,困难的指定不是咱们一家,若是咱们齐心协力一同向皇上求情,皇上总不能真就不顾情面不顾自己的名声吧?况且法不责众……大伙儿一致不还钱,皇上就是想治罪也没法啊。”
贾母恨不得拿手里的茶杯砸她的脸,啐道:“糊涂东西!谁借给你的狗胆子敢去威胁皇上?真若是惹毛了皇上,纵是明面上皇上不能对那么多人做什么,私底下也总有的是法子收拾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随意找个由头就足够你喝一壶的了!况且宫里的娘娘再得宠又如何?还能比得上国家大事?当今可不是那色令智昏之人,可别一个弄不好连累娘娘被皇上厌弃,到时候有你哭的!”
王夫人起先还不以为意,但提到她的女儿,顿时就有些犹豫了,银子虽重要,但若是害得娘娘因此而失宠就太过得不偿失了。
“那依老太太的意思,如今可怎么办才好?朝廷拢共就给了十日的时间,今日已是第二天了,这突然之间上哪儿筹那么多银子啊。”
贾母沉默了好半晌,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如今也只能开了我的私库拿东西去抵了。”圆润富态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片阴郁晦暗,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家里怎么就走到如今这般田地了呢?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想当年家里是何等富贵,从来就没有为银钱发愁这等荒谬事,要什么从不问价钱,堪称挥金如土,而如今却……
王夫人一听这话却跳脚了,“不成!怎么能动老太太的私库呢?”老太太的私库就是他们二房的私库,怎么能动?绝不可以!
“你当我想动自个儿的私库?”贾母白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你若觉得这样不妥,那不如你去想法子罢。”
王夫人回到屋里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叫人去薛家了,薛家有钱,且她那妹妹又是个心软大方的,到时候她只哭一哭,许是就成了,至于上回的矛盾……哪家兄弟姐妹没吵闹过几回的?
然而王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薛姨妈这人性子软耳根子更软,偏一双儿女就是她的眼珠子命根子,再者,王夫人既能理所当然的开口叫薛宝钗做贾宝玉的妾,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从骨子里就看不上他们薛家。
薛姨妈是软弱,但又不是犯贱,人家明摆着瞧不起自家,还巴巴的舔上去不成?
周瑞家的回来这么一说,王夫人顿时火冒三丈,“好!好得很!这会儿敢跟我抖起来了?不自量力!你去给她传话,问问她可还记得她儿子身上的那笔烂账!”
这意思也就是拿着薛蟠打死人那件事来要挟人了。
周瑞家的嘴上应得很爽利,暗地里却连连咋舌,还是亲姐妹呢,这些年薛姨妈给她的好处可不少,如今可好,为了银子竟是连姐妹情分都不顾了。
不出所料,薛姨妈听罢一时惊得是六神无主,谁想薛宝钗却冷笑道:“我哥哥犯了事是该被治罪,但上上下下的包庇者有一个算一个却谁都别想跑得了!二太太若是不怕害了她的兄长就尽管去告官好了!”
……
王家姐妹两个之间是如何的反目成仇互咬互撕且不足为外人道也,一向风平浪静的林家却也发生了一场fēng • bō。
这日林彦朗下了学回来,就看见门口不远处站着一名年轻女子,一直左右张望着好似在等什么人,观那穿着打扮,怎么瞧都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这是做什么的?”林彦朗进门时问了门房一句。
若是家里的客人,为何不进去?若不是,为何偏又站在自家门口?就她这身穿着,未免太过清凉了些,那一身风尘气都遮掩不住的……自家真能有这样的亲戚?林彦朗不大信。
门房那小子也是一脸莫名,回道:“这人已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了,问她可是有什么事,她只说是等咱们家老爷……”
什么玩意儿?
林彦朗愕然,猛地又扭头看那女子,不禁一脸古怪。
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来找自家父亲,怎么看都不正常啊,若是家里的什么亲戚,不是应该叫门房去禀报了姐姐好进去说话吗?
林彦朗有些迟疑,他终究是才过继家来的,林家究竟有哪些亲戚他也不清楚……
“你再去问问,问清楚她是哪家的。”
“小的这就去。”说罢便朝那还在张望的女子走了去。
这年轻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那尤三姐。
却说那日在贾家门口匆匆一撇,尤三姐就一眼看中了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林如海,甚至都暂时顾不上找贾琏报仇了,只满脑子想着如何接近林如海,一来林如海的外貌和身份地位都很符合她的口味,二来,林如海是贾琏的姑父,只要她拿下林如海,收拾贾琏还不是轻而易举?就是不收拾他,膈应都能膈应死他。
打小就自负美貌的尤三姐从没想过林如海看不上她怎么办,她被男人们捧惯了,只觉任凭是谁,她只要随意勾勾手指头就能勾到手,摆在眼前唯一的难处就是如何才能接近林如海罢了。
她琢磨了好几日,也四处打听了许多,却发现这林如海跟贾家那些个男人还大不相同,从不去什么烟花柳巷花天酒地,甚至连寻常的酒楼都不去,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想堵他根本没地儿堵去,万般无奈之下,尤三姐只得到林家门口来堵人了。
“你说她是谁?”林彦朗一脸的懵逼,尤三姐他知道啊!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大名鼎鼎的尤家姐妹花儿之一,贾家男人们的玩物……所以她来找父亲做什么?
门房那小子的脸更是整个都扭曲了,“她……她说……她倾慕老爷……”老爷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她也配?臭不要脸的!
林彦朗霎时如遭雷劈,只觉天降横祸。
待反应过来之后,一张白嫩的小脸儿气得一片铁青,“什么脏东西也敢肖想父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心想要驱赶她,却又怕闹大了引来旁人围观,再叫她胡咧咧出什么不要脸不要皮的话来,平白污了父亲的清誉和自家的门楣。
正当他犯难之际,就看见贾琏一路匆匆赶来,直奔着那尤三姐而去。
“你这不要脸的骚蹄子,你以为你来找我姑父就有用了?我还就告诉你了,我虽怕我这林家姑父,但这事儿上你就是请来天王老子都没用!你那姐姐就是个自甘下贱的骚货,勾引男人给老子戴了绿帽子,还想哄老子当那千年的王八给她养野种,她死了老子只恨不得放他个十天半个月的鞭炮庆祝,你还想叫老子迎了她的牌位进门供着?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老子当初将她当成宝贝捧着那是老子眼瞎,如今既是知晓了她的真面目,你凭什么觉得老子还应该念旧情?难不成在你眼里老子还成那活菩萨了?老子没去鞭她的尸那都算老子仁慈了,还妄想入我贾家的祖坟?她也配!老子真要那么干了,地下的祖先都得气活了过来!你就别妄想了,姑父不会劝我,劝我也没用,你赶紧的跟老子走!”
尤三姐懵了,谁想叫他迎了二姐入贾家祖坟了?贾琏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不是?”贾琏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张嘴就堵了回去,“今儿我就明摆着告诉你了,这事儿没得商量,你那不要脸的姐姐活该当孤魂野鬼!识相的你赶紧跟老子走,你若还不死心想折腾,休怪我来硬的了!”
说罢,就转头朝着林彦朗喊道:“表弟可否借我几个奴才将这脑筋不清楚的东西给绑了回去?”
林彦朗就笑了,这人,还真是个妙人。
于是,林彦朗很是大方的借给了他几个奴才,不等尤三姐反应过来,就被堵了嘴五花大绑的抬着走了。
贾琏一脸羞愧的说道:“今儿还有事就先回了,待改日我再亲自登门跟姑父赔罪,未想这女人脑子有病竟叨扰到姑父这里来了……”
“表哥放心,待父亲回来后我会如实告知父亲的,父亲不会怪罪于你的。”
这意思也就是领了他的情了。
贾琏心里一松,冲着他拱拱手,也不敢多耽搁,领着那尤三姐就匆匆离开了。
要说他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呢?尤三姐害得他儿子差点就没了,他能不记这个仇?这几日虽说忙着陪媳妇儿子,还未腾的出手收拾她,但却也时常关注着的,结果怎么着?就发现她这几日竟四处在打听林家姑父……起先他还没闹明白她想干什么,后来跟他媳妇一说……
“这骚蹄子该不是看上林家姑父了吧?”
贾琏当时就震惊了,“不能够吧?林家姑父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她也敢想?”
夫妻两个都觉得很荒谬,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之无论什么目的,相信林家都是极不愿意跟尤三姐这样的人扯上一丝一毫关系的,于是夫妻两个一合计,这不贾琏便匆忙赶来救场了。
眼看着人被贾琏带走了,林彦朗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扭头踏进家门就先朝着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