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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肇已经买好菜了,正准备要去找陈美兰,却于人群中,恍惚间看到周雪琴,站在不远处的铁门外,正在招手。
这是一级家属院内部的菜市场,菜市场旁边有个小铁门,只有早晚,进出菜的时候才会开,平常是锁着的。
而周雪琴,没有人邀请是不能进这院子的。
她知道阎肇的性格,但凡在家,总是由他买菜,这是故意在这儿等他。
陈美兰还在打电话,在跟阎东雪聊天,没看他这边,阎肇于是走了过去。
前夫前妻,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乍一见,阎肇要问一句:“周雪琴,你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周雪琴烫成酒红色的头发仿如枯草一般,嘴巴上有一圈异样的红,看起来似乎是染上去的,眼睛上还有黑黑两道毛毛虫一样的线,跟她枯黄的皮肤极不谐调,就好比,在脸上画了一个拙劣的戏妆,极为怪异。
而她的声音,则带着一股颤腔:“阎肇,奥数成绩出来了,有个叫阎望奇的,考了第三名。”
阎肇点了点头,没说话。
叫阎望奇的孩子多吗,而由陈美兰陪着去考试的,不是小旺会是谁?
周雪琴今天下午去查的成绩,在看到阎望奇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觉得那是小旺了,但她不敢相信,甚至不愿意相信,才跑来问阎肇的。
可现在她不得不相信了,自己的儿子还真在全国奥数比赛中,考了第三。
她深吸了口气,又说:“吕靖宇家那个,才考了36名。”
36名已经很好了,但周雪琴并不满足,同时她还很震惊,在阎肇没点头之前,她不敢相信上辈子逃学,打架,贩máo • piàn,进少管所的阎望奇,能考第三。
第三啊,要是再努力一点,拿个第一,以后可以清华北大特召的。
这让她特别想见见儿子,她于是又说:“阎肇,我今天在这门外守了半天都没见着小旺,我跟孩子说说话,我想见见他。”
所以,曾经觉得孩子没出息,就抛下,去养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孩子成绩好,她就又回过头来,想跟孩子同归于好了?
阎肇声音一寒:“周雪琴,我们离婚已经整整五年了,我没有要过一分钱的抚养费,你要想见孩子,我就会追要这五年的抚养费……”
“我掏。”周雪琴说。她现在有钱,随时可以掏。
小旺现在的表现值得她掏钱。
“对了,我刚到首都,听说吕靖宇在首都开了一家公司,准备搞什么房地产,工商执照办了吗,税务局报道了吗?”阎肇又问。
毕竟曾经是夫妻,周雪琴可太了解阎肇了,别人是拿大话威胁人,但阎肇不是,他轻易不威胁人,但凡话敢说出口,就肯定有证据。
所以,这证明他已经知道吕靖宇在首都开公,也知道吕靖宇的公司有很多不违法,不规范的方面,而她要要敢私下找小旺,见小旺,阎肇就会找战友查吕靖宇,找吕靖宇的麻烦。
虽说周雪琴和吕靖宇是怨偶,但吕靖宇赚的钱有她一半,断人财路可不地道,她立刻高声说:“阎肇,你也太没良心了吧,我只是想见见孩子,你就想找人搞吕靖宇,你这不是断我财路吗?”
“要是你不骚扰小旺,我就不会,但你要骚扰小旺,那就不好说了。”阎肇说完,拨腿就走。
陈美兰站在一家店门口,还在打电话,并没有看这边。
那是一家卖礼品的店,还兼带着卖花,她手持大哥大,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笑,笑得特别温柔,她跟阎东雪似乎还聊得挺好,听对方说什么,就一直在笑。
阎肇经常会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两种截然不同的女人。
周雪琴总是在生气,在抱怨,而陈美兰,却总是笑眯眯的。
小旺原来也看什么都不顺,戾气特别重,但在陈美兰的影响下,现在为人性格平和得多了,小狼跟陈美兰简直就是天生的母子,性格,脾气都太像了。
弯腰,阎肇挑了一束花,还是红玫瑰。
“买花干嘛?你要送人?”收了电话,陈美兰问。
“自己摆。”阎肇说。
刚才,陈美兰已经看到周雪琴了这男人肯定是怕她也看到,所以刻意挡着铁门的方向,把花捧了过来:“好看吧?”
“好看。”陈美兰由衷说。
“好看就付钱吧。”阎肇居然来了句。
陈美兰捧着花,愣在原地。他买一束花,还要她付钱?
不过算了,阎肇的钱都在陈美兰手里,钱确实得她掏。而给女人送礼物,花不是最贵的,但绝对是能让女人最开心的,就是太惹眼了点。
铁门外面,周雪琴两手抓着栏杆,他们俩口子都走好远了,依旧看着。
突然,周雪琴摇了大铁门一下,铁门哐啷啷的作着响。
她又踹了铁门一脚,气啾啾的转身,走了。
大热天的,上楼前,陈美兰在小卖铺里挑了一大袋冰棍儿,这方面,她就比阎肇细心得的多,要阎肇买,总是一成不变的老冰棍儿,那些花花绿绿的新产品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是小旺喜欢吃小奶糕,而且向来一次干俩,得多买点儿。
小狼最喜欢小雪人,他更厉害,买多少吃多少,不可能留雪糕过夜的,所以买两个就得,不然,怕他吃多了闹肚子。
圆圆最喜欢吃的是七个小矮人,一包里小小的有七个,她打开一包,能存在冰箱里吃上三五天。Jim的最爱则是绿舌头,那孩子特别喜欢神奇的绿舌头,总喜欢把它给唆的长长的。
陈美兰捧着花,阎肇两手都是菜,这就回家了。
在楼道里碰上小旺,黑爹不在的时候,他就会皮得多,腿跟着了电击似的,抖得厉害,正在等电梯,连哼带唱:“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但偶然余光瞥到阎肇,立刻就闭紧了嘴巴。
父子俩一起上电梯,因为小旺一条腿一直在抖,阎肇低头看了良久,问了句:“阎望奇,你裤子里有虱子吧?”
“没有啊爸,你怎么会这么问?”小旺说。
“那你抖腿干嘛,不是在抖虱子?”阎肇再反问。
话音才落,小旺的腿立刻停了,再也不抖了。
上了楼,家门大开,家里好生热闹。
崔部长、徐部长,就连最近几天正在办理退休手续的刘司令都在,而阎佩衡,则指挥着小狼和Jim,正在找烟找茶,而刘秀英,则搬把凳子,坐在阳台上。
阎佩衡说到做到,老爷子今天,是要一次性处理刘秀英和阎军的事了。
最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茶几上放着的,阎军的行李箱。
一个半旧的行李箱,上面摆着一本阎军自己写的英文版哲学书,书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十沓美金。
“那是美金吧,妈妈,美金。”小旺惊呼说。
可不嘛,美金,还是整十万。
现在央行表面公布的,人民币和美金的汇率是一比六,但是因为国家急缺外汇,要到工行,建行这些大银行去兑钱,有时候一美金甚至能兑来九块,十块的,要到黑市上,甚至能兑到15,16块。
也就是说要兑成人民币,这至少有一百万。
这一大笔的巨款,领导们没见过,都在看它,小旺也在嗅着金钱的味道,而刘秀英,面如灰死,也在死死盯那笔钱看。
阎肇夫妻当然得进厨房,做饭。
客厅里烟雾缭绕,除了阎佩衡,大多领导都会吸烟,这会儿,大家正在点烟。
有位姓高的部长伸手拿起一沓钱拍了拍:“想当年,朝鲜战场上,美国兵经常空投这玩艺儿给我们,诱惑我们投降,知道我们捡到了,拿它干嘛吗,点烟,擦屁股。”
崔部长以为他真要拿这玩艺儿点烟,忙说:“老高,现在你可不能那么干,国家急缺美金,一张都是宝贝。”
“美帝,狗资本主义,金钱的味道啊。”高部长说着,把钱丢了回去:“改革开放了,咱们也不能拿它点烟擦屁股了,谁叫现在流行的是经济仗呢?”
想他们曾经拿美金擦屁股,点烟,更有甚者,有战士还把它糊成孔明灯,放上天,给美帝空军看,咱们华国的战士是多么的视金钱如粪土。
三八线,是他们用热血,汗水,以及年青的生命换来的。
但现在不行了,它成了宝贝,它也是武器,时代的变化就是如此残酷,把他们这些老浪拍死在沙滩上。
阎佩衡目前是一把手,环顾四周,清清嗓门,要讲话,大家也就立刻坐正了。
这十万的归属,阎军该怎么办,从现在开始,应该有一场好吵。
厨房里,阎肇居然还懂插花,拿个罐头瓶子插好了花,有高有低,错落有致,加上水,捧给了陈美兰,低声说:“送给你的。”
陈美兰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阎肇于是问:“你不喜欢?”顿了会儿,又说:“你今天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就跟只要阎西山在美兰眼前晃悠一下,阎肇自己就会邪火遍身似的,周雪琴今天来了,要陈美兰没看见还好,要她看见了,肯定会生气。
该不会,她是因为看到周雪琴,才生气了吧?
不过应该不是,因为陈美兰望着外面,翻了个白眼:“阎大公安,你爸想留下Jim,他自己又没能力带,很可能就会让我带,怎么办?除了Jim,还有约翰呢,说不定他想把约翰和麦克也喊回来,我该怎么办?”
虽然还不知道对美金,对阎军,阎佩衡是什么态度。
但从一开始他用小红楼抵,把Jim留在盐关村,陈美兰就明白了,阎佩衡肯定想留下Jim。
她又不是开幼儿园的,凭啥总替别人养孩子?
阎肇愣在那儿,关于周雪琴,他可以一句话就扼住对方要害,让她不敢跳腾。
但关于Jim该怎么办,他确实不知道。
“现在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Jim的事儿,我就帮你想办法解决。”陈美兰捧起花,给丈夫使了个眼色。
阎肇一愣,下意识问:“你是不是真不舒服?”
“声音高点。”陈美兰说。
“你是不是身体真的不舒服?”阎肇声音拨高了。
陈美兰捧着头说:“哎呀,头还真有点晕,不过我能坚持,咱们做饭吧。”
现场正好一片肃静,阎佩衡听到这句,立刻就说:“美兰去休息,小旺,Jim,去厨房帮忙。”
几个还在围观美金,看热闹的男孩子,就这样被他们的爷爷赶进厨房了。
捧着花出了厨房,陈美兰经过客厅,崔部长笑着说:“美兰辛苦,快去休息。”
其余几个领导也纷纷说:“怪不得阎老总爱夸,他这儿媳妇是真贤惠,身体不舒服,还要强撑着做饭,家里这么多孩子,一顿饭可不容易做,是太辛苦了点。”
“辛苦辛苦,快去躺会儿。”还有人说。
捧着玫瑰,陈美兰进卧室了。
生活就这样,里子得有,面子也得有。
天这么热,谁愿意一天三顿饭都泡厨房里?
凭啥大嫂一分伙食费都不用掏就有人帮忙养儿子,凭啥同是儿媳妇,她就能坐在阳台上吹凉风?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平常,饭陈美兰可以做,但今天刘秀英在,她就不做。
不过军区大院里最贤惠儿媳妇的人设也不能崩!
这不,大家一起喊她去休息,她才去喔!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记得留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