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瑶回到宫廷的时候,已是子时,宫门破天荒地没有下钥。
皇帝坐在了城门外,望着难民,饥寒交迫,她看了很久,恍惚想起很久前,自己被人欺负,与他们一样。
夜风肆虐,她冻得瑟瑟发抖,心如明镜,大汉要亡了。
数日来,她努力过,可惜自己太蠢、势力单薄,面对满目疮痍的大汉,所做甚微。
墙根下的难民将自己所有的衣裳都穿在了身上,饶是如此,依旧被风冻得不敢动弹,静静地缩了起来。
他们没有互相说话,脸被风吹出冻疮,整张脸都是青青紫紫,像是有许多日子没有洗过脸了。
皇帝看了很久,浑身冻得几近麻木,裴绥是战将,是国丈。
她不明白,裴绥为何要反。
反了大汉,难不成他来做皇帝?
皇帝嗤笑,人人都想做皇帝,偏自己不想。先帝登基之际,她就盼望着有朝一日自己封王离开洛阳,偏隅一地,有自由就可。
被推上帝位的那日,她整个人都处于彷徨中,害怕又孤独。
如今做了皇帝,虽说是万民之主,可依旧是孤家寡人。
面对难民的困境,她表示无力。费力地站起身,扶着城墙慢慢地朝前走,不远处的御林军校尉在等着她。
“陛下!”
皇帝微微颔首,朝着城门走去,“去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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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半夜而至,让裴瑶不解,她忙披衣而起,走出内寝,让人奉茶,拿了橘子糖。
皇帝吃了一颗糖,嘴里的苦涩去了大半,她莞尔一笑,道:“太后,朕有些问题想问你。”
“问吧,在我知晓的范围内就回答你。”裴瑶抿唇一笑,伸手摸摸小皇帝的额头,略有几分怜爱。
多努力的一孩子,就这么被逼得抑郁了。
皇帝咀嚼着嘴里的糖,等甜味散去后才看向太后:“朕若投降,可能让四方平定?”
裴瑶蓦地抬首,投降是最大的耻辱,将士卫国,宁可战死,都不会选择投降,而一国皇帝,竟有了这个想法。
不能说不耻,只能说无奈。
“各地百姓都反了大汉,可见是朝廷不能让他们满意。洛阳城内还有十万兵马,若是一战,我们或许会赢。朕去见难民,食不果腹,衣不保暖,这刻,朕在想朕接的若是太平盛世,朕定做个好皇帝。”皇帝苦涩道。
太平盛世,她会让大汉百姓有衣穿、有食裹腹,可现在,她没有时间去做学习、去努力了。
百姓饥寒交迫,叛军不日将兵临城下,她是皇帝,却只能将他们陷入水火中。
裴瑶说不出话来,彷徨地去拿了一块糖塞入嘴里,努力让自己平稳,试探道:“你想投降,大汉臣民会如何看待你呢。”
“名声罢了,大汉从大齐皇帝楚元中夺过江山,今年是第一百三十八年,走到如今,与当年的大齐有何不同呢。”皇帝释怀道。
垂死挣扎,让百姓受苦罢了,她若是百姓,肯定是想安稳度日。
“陛下胸怀,我很敬佩。”裴瑶只说了八字,小皇帝虽小,没有太多的野心,或许不是个好皇帝,却是敢为百姓着想的人。
裴绥若有这番觉悟,便不会有今日的祸事。
李璞瑜早生十年,大汉或许不会风雨飘摇。
“朕会去问太皇太后的意思,江山、她为主。”小皇帝站起身,目光坚定,看着裴瑶的眼睛认真道:“朕此生最敬佩的人便是太皇太后,虽为女子,才能不输男儿。”
竟还夸她!裴瑶不敢相信小皇帝的觉悟竟有这么高,按理来说,太皇太后掌权压制她,两人应该是敌人才对。
夸赞敌人,便是最大的胸怀。
皇帝走了,来时郁闷,走时潇洒。
裴瑶觉得好笑,小皇帝是来找她聊天的,她懒散地打了哈欠,或许明日一觉醒来,就会兵临城下了。
裴泽死了,裴绥就没有儿子了,江山给谁呢?
裴瑶笑了,抱着自己的被子快乐地去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半日里的事情,梦到李姑娘将她刚穿好的寝衣又给剥了,剥了不给穿。
不正经的事情再度上演,最后,自己又醒了,身侧没有人。
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却也没有再做梦,但她多了一个想法,要在李姑娘身上作画。
玉榻上讨不到好,这个必须要实现的。
一觉醒来,未央宫里的宫人少了一半,裴瑶起身,往日里洒扫庭院的宫人都不见了,青竹若湘在扫地。
疑惑浮现在裴瑶的心口上,她走出殿门,“发生什么事情了?”
青竹若云对视一眼,“娘娘不知,叛军在城外五十里地,宫人都跑了。”
“这……”裴瑶不可置信,摸摸自己的乌鸦嘴,皇帝昨夜怕是有想法了,她摇摇头,回殿继续睡觉。
长乐殿内的太皇太后闲暇之际在临摹字帖,纤细的手腕刚劲有力,写出来的字迹略有狂草,如同那夜舞剑。
长乐殿内的人都很镇定,没有同其他宫人一般慌张逃命,不过,逃命是她的意思。
最后再推一层浪涛,就看裴绥的本事了。
她站起身,观望自己的字帖,唇角噙出一抹笑,唤来若云:“告诉裴绥,裴泽死了,自己逃出大牢被难民杀了。”
若云揖礼,让人去给裴将军传话。
太皇太后悠闲地走出寝殿,负手而立,目光懒散,眼前的一切很美好。
她笑了笑,脸上涌现出满足的笑容。
裴泽死了,裴绥会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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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瑶出宫去了,坐着马车,身后跟着御林军,她要去裴府。
此刻明白太皇太后为何不让她断了裴家,裴绥即将为帝,她是裴府的女儿,指不定还是一公主呢。
她躲在车里打哈欠,马车晃晃悠悠,她感觉一阵困倦,自己明明睡了很久,为何还是觉得困倦呢。
她不明白,修长的眼睫慢慢地垂下,徐徐合上去,舒服地睡了过去。
马车忽而改变方向,偏离原本的路线。
等裴瑶再度醒来的时候,迷蒙的视线里多了火光,她捂住自己的眼睛,刺眼。
短暂的缓和后,她悄悄地打量起周围,这里不是宫廷,是一个帐篷,屋顶是圆形的。
她迅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劫持了,车子里必然放了特用的迷香,不然她不会犯困。
用迷香来对付她,真是不要脸。如今各地百姓起义,很难分辨是哪波人来对付她。
她垂着眼睛细想,可这个时候帐篷的门开了,百里沭走进来,她手里端着饭菜,“太后娘娘醒了,您放心,臣的药不会伤害您的身体。”
裴瑶骤然放心了,也不去碰她的饭菜,只抱着自己的膝盖,“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大事,想攻入洛阳城,就需太后娘娘的帮助。”百里沭坐在榻前的圆凳上,烛火将她的五官照耀得很清楚。裴瑶看她一眼,朝后退了几寸,道:“做什么?”
“杀了李乐兮。”百里沭言简意赅,她打不过李乐兮,但裴瑶绝对可以做到。
裴瑶揉揉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百里沭上前给她揉揉脸颊上的肉,怜惜道:“杀了李乐兮。”
“你今日喝药了吗?还是做梦梦到自己成了狗,醒来就乱咬人?”裴瑶忍不住骂人了。
百里沭不生气,捏着裴瑶的手微微用力,掐得裴瑶皱眉,“太后娘娘,李乐兮百毒不侵,但没有说刀桶不死,拿着帝王剑去杀了她。”
裴瑶怕疼,伸手就推开她,发现自己用力却丝毫无法撼动,一时间,自己成了案板上的肉。
裴瑶畏惧,索性闭上眼睛,随你捏。
百里沭垂着眼睛,嘴角勾了一抹笑,“裴泽是李乐兮杀的。”
裴瑶不回话,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逼着自己去面对百里沭,脊背微微挺直,“那又如何呢?你去告诉裴绥,她不会怕的。”
李姑娘何时畏惧过?
百里沭松开手了,裴瑶的脸蛋都红了一块,她伸手又摸了摸,“小东西,真软啊。可惜了,我喜欢的是楚元,不是你。”
“你劫持我,就不怕她来找你吗?”裴瑶好奇,百里沭哪里来的胆子。
“阿瑶。”男子沉沉的声音传进来,裴绥掀开帐门,缓步走进来,“这里是军营,她进不来。”
见到裴绥,裴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看向裴绥,懒散一笑,“裴泽死了,你要这江山何用呢?”
说起裴泽,裴绥眼中闪过悲痛,他迎上裴瑶讽刺的笑意,“他是你的兄长。”
“别提这些虚得看不见的东西,我不在意这些,我的亲人是菩萨。我伺候他们十七年呢,比见你的面数都要多。”裴瑶紧抿着唇角,脸色发白,也有些不知所措。
太皇太后没事去杀裴泽做什么?
吃饱了撑的没事做。
“裴瑶,杀了她,我可饶过洛阳城的百姓与朝臣,乃至皇帝。”裴绥语气阴沉,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漆黑的眸子死气沉沉地盯着裴瑶。
他知道裴瑶与太皇太后之后的关系,于天地不容,礼法不能存。
“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裴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替裴泽报仇是假,太皇太后一死,城内便成一盘散沙,你才能更快地攻入洛阳城。裴绥,你若是男子,就真刀真枪地与她比试,绑我算什么鬼东西。”
裴瑶的话刺激到了裴绥,他红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女儿,想起自己父亲的话,祸国命相,他倒吸一口冷气,道:“阿瑶,杀了她,你将会是新朝最尊贵的公主。”
“你以为是我稀罕吗?”裴瑶嗤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裴绥,我是大汉的太后,不耻做新朝的公主。”
啪地一声,裴绥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自己更是气得胸口起伏,“大汉皇帝皇帝昏庸无道,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皇帝,会让百姓更加凄惨。”
裴瑶被打得偏了脑袋,从小到大,师父都不舍得挨她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