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也没有错,不过是想引她去想想她父亲死的真相,我说的都是真话,难道你还要让她认贼做亲吗?”惠明公主微微拔高了嗓音。
“你知道九嶷先生之死的真相?”赫连恕的双眸微微一眯,眼中锐光不减,更甚。
惠明公主却是微微一滞,“彼时我已不在凤安,不过,以我对大魏皇室的了解,这件事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大魏皇室多半与她有杀父之仇,她却与之相亲,她父亲若是泉下有知,情何以堪?我引她发现真相,何错之有?”惠明公主的语气越发地理直气壮。
赫连恕却已是冷沉着一张脸,收回了目光,“还是那句话,这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多费心!”
“你……”惠明公主咬牙,下一瞬陡然想到什么,眸子微微一眯,“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所以……与大魏皇室不过是虚以委蛇?你们查到了多少?若是有什么不好办的地方,我可以帮忙……”惠明公主的语气转而轻快急切了许多。
“用不着!”赫连恕却是半点儿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不相干!只且将我方才的话记在心上,莫要再往阿皎身上打什么主意,否则,你我便是仇敌。”
“仇敌?”惠明公主倏然扯着唇角讽笑起来,“你我现下难道还不是仇敌?你若非恨我,又岂会如此?不过,你恨我……也是应当!”
“不!我不恨你!”赫连恕冷声道,语调没有半分的起伏,在惠明公主一愣后,带着希冀的目光看过来时,他才又冷声道,“一个陌路人,我为何要恨?”
惠明公主一怔,面上的喜色乍然褪去,显出一种脆弱的苍白。
赫连恕的面容与目光仍不为所动,“所以,一个陌路人几次三番想要插手我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儿,你说呢?惠明公主?”
明明是人人都可唤的“惠明公主”,可这四个字从他口中钻出,却是让惠明公主钻心似的疼,她望着赫连恕,嘴角蠕动了一下,喃喃唤道,“赫儿……”
赫连恕因这个称呼,双目忽闪了一下,却也只是一瞬,他下一刻就冷着嗓道,“惠明公主是想要害死我吗?在这里,我叫赫连恕。恕……是先生替我取的名字。恕,宽宥也。公主不妨猜猜,这名字到底因何而来?”
惠明公主愣愣看着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男子,那一双幽冷的双眸中含着一丝扎人的讥诮,薄唇冷冷一勾道,“先生是让我宽宥自己!让我坚信,自己的出生不是一个错误!”
“不是……”惠明公主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净,轻轻摇了个头,眼角又再度红湿,却是语不成言。
“没有谁规定这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要爱他们的孩子,父母……我不过是经由你们来到这个世上罢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终究是你生下我,这一点我铭记在心,欠你的生育之恩,我终是会还给你。可只是我欠你的,不是阿皎,请你往后,不要再以任何为我好的名义,肆意伤害我身边的人,甚至想要管控我的生活。”
赫连恕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冷眼睇着惠明公主好似被抽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身子一软,就瘫在了那圈椅深处。
他目下闪闪,将薄冷的唇抿成一线,在满室的冷寂中语调淡淡道,“公主想说的,可都说完了?”
惠明公主羽扇般的长睫微微一颤,没有忘记他此行的目的,她一哂,哑着嗓道,“没有解药!我没有下毒,只是那梅子酒确实后劲儿太大,她又不胜酒力,因着这样,倒让你急成了这般?若是你实在不放心,我这里有效果不错的醒酒药,我这就让人去取来给你!”
赫连恕眉心微微一蹙,望着她,似在评估她的话可信还是不可信,片刻后,他才道,“若只是醒酒药就可以解决的事儿,就不劳烦了。”她给的醒酒药,他未必敢给阿皎用!他愿意相信阿皎只是醉酒,这个事实让他长舒一口气。
虽然是误会一场,但今日这一趟,不算白来。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也好。
赫连恕深望一眼惠明公主,脚跟一旋,就是转身阔步往外而去。
惠明公主望着他的背影被屋外不知何时落下的夜幕所吞噬,扯了扯嘴角想笑,眼里却尝到了一丝咸湿的味道,她一愕,抬起手往脸上一抹,染了一指的湿,这才恍惚发现,竟是哭了。
多少年了,她已经多少年未曾哭过了?
不是没有艰难的时候,只是比起从前,都算不得什么,更因着,她总觉得,哭是软弱。而她的前路,眼泪无用。
谁知,再哭,竟是这样的境况。
玲姑在外头瞧见赫连恕离开时,就赶忙走进花厅,谁知,入目却是惠明公主孑然坐在那里,默然垂泪的样子。她一愣,继而心下一酸,走过去后,迟疑着唤了一声“夫人”,抬手将惠明公主揽在了肩头。
惠明公主转头望着赫连恕方才离开的方向,幽幽道,“这些年,我不怎么想起他,是不敢想。可知道他在凤安的时候,我就管不住自己了,尤其是听说了他的婚事,我哪里还坐的住?可直到刚刚,我才明白,原来都只是借口而已……我只是想来看看,哪怕看他一眼都好。”
“早前在宫里,我远远地瞧见他的身影,没有看真切,可刚刚,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真是奇怪……明明都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是我离开时的那个三岁孩童,而是长成了铮铮男子汉的模样,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是我的那个孩子。”惠明公主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这个模样的惠明公主让玲姑的心揪成了一团,那个地方的那些人,终究是夫人心里最痛的伤,如今又被生生揭了开来。“夫人,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没有办法……你为何不告诉他,当初是你指引杜先生,带着文楼去北羯?文楼这些年护他,杜先生教他,若非有你……”
“可我终究是抛下了他。至于文楼……”惠明公主苦笑了一下,“当初的文楼若非有他,又哪里能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