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怎么看?”赫连恕眉也没抬,只是沉声问道。
“我自是要恭喜阿恕,大魏内忧外患,已到阿恕功成身退之时,阿恕的虎师乃是北羯大军精锐,不日就会随大可汗一道南下,正等着阿恕回去,带领他们建功立业!”杜文仲起身,朝着赫连恕长身一个揖礼,语调波澜不惊道。…
赫连恕眉心却是微微一颦,一双眼目乌沉寒湛,抬起望向杜文仲,“先生当真如此想?”
“早前先生曾与我细数北羯南下之弊端,不管先生如何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彼时我皆是不信。”
“听阿恕的意思,如今想法有变?”杜文仲挑起眉来,眼底似有一缕欣然一闪而逝,“愿闻其详!”
“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即便是大魏皇室不继,也自有无数能人志士。而且,中原虽然海纳百川,可却终究有排外的思想,一旦有外族入侵,他们总能空前的团结,且不说北羯骑兵虽是凶悍,却未必能突破关卡,长驱直入,即便果真占领了凤安,只怕也未必就能治理好这方土地。我们的根在草原,即便羡慕此间繁华,却未必就真能在此落地生根。”赫连恕语调平淡,不见半点儿起伏。
杜文仲听着,眼底欣然却点点愈浓,手轻抚着颚下短须,面露满意地点了点头。
“难怪先生与我说过几回之后便再未提及过此事,原来,早就打定了主意……以文楼之名引我前来,又在大汗处背书,派了我任务,实际就是为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亲自到中原来,看个究竟。”赫连恕望着杜文仲一双沉淀了岁月痕迹与睿智的眼睛,已是心中分明。
“说一千道一万,总不如你眼见为实,亲身感悟来得分明深刻。你因着身世,对中原历来仇视,我说的话,你也听不进去,我只得出此下策。何况,你既为文楼之主,文楼之事也确实需你出面……可当初我也没有想到能够轻易说服你应下,你性子倔又傲,认准了的事儿任谁说也无用,真真是顽石,本以为说不得又是无功而返,却没有想到……后来我方知,彼时你已与如今的迎月郡主相识,说到底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杜文仲笑叹道,语气间透着淡淡取笑之意。
赫连恕闻言,想起那时的事儿,眼眸也是微微柔和下来,彼时,他是个死鸭子嘴硬的,明明就是动了心,却从不肯承认。
嘴角轻轻一掀,他却是站起身来,右手搭在左胸,朝着杜先生行了一个北羯的重礼,“先生,您为此事殚精竭虑,阿恕替整个北羯的百姓谢过您大义。”
杜文仲忙挥了挥手,“阿恕言重了。某虽为中原人,可文楼遭难时,承蒙阿恕相救,予整个文楼一线生机。文楼上下更是仰赖了北羯的水土和阿恕的庇护,过了十数载安稳的日子,总不过投桃报李罢了。阿恕的志向某心中明了,你心向家国,又文成武就,只要你能醒悟过来,那便是北羯,乃至整个草原之幸。阿恕……草原纷乱得够久了,是时候该安定下来了,或许你能结束草原的纷争,带给草原百姓真正的安宁,就像你治下的虎师一样。”
赫连恕没有说话,眼底似是有什么浮光掠影而过,喉间滚了滚,却是垂头,又冲着杜文仲重重施了一礼。…
“阿恕既是什么都明白了,想必心中也有打算了?”杜文仲神色和缓下来,微微笑道。
赫连恕却是敛眸不语。
杜文仲见状,面上笑容陡然就是一收,惊讶道,“你既已经知晓利害,就该尽快赶回北都城,阻止大汗出兵,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才是。”
“先生也算对大汗有些了解,当真觉得大汗的决定是我随意几句话就能左右的吗?何况,比起与大魏的这一场战事,我更担心的是北都城后院失火。”
“你还是怀疑苏农拓与惠明公主勾连之事?”杜文仲跟着皱眉道。
赫连恕点了点头,他担心的何止苏农拓与惠明公主?惠明公主与李家志在中原,与苏农拓合作不过是为了搅浑中原这滩水,对草原怕是无暇顾及,可苏农拓一直深得墨啜处罗信任,在北羯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回来凤安所行之事,却委实有些让人看不透。偏偏苏农一部算不上多么剽悍的部族,在草原各部中,其武力与财力都算不得多么强大,苏农拓即便有野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心生异心,因而他只怕苏农拓背后还有别的势力扶持。
“既是如此,为防北羯生乱,你更该快些赶回北羯才是。”杜文仲忙道,言罢,看了看赫连恕的神色,狐疑道,“你难道是为了迎月郡主......”
赫连恕眸色转而沉黯,并没有否认。他本就舍不下徐皎,何况,赵夫人之死对徐皎打击颇大,她如今这般模样,他哪里能放心走得开?“我已是将我的猜测尽数告知大汗,若是大汗仍是执意要不管不顾发兵,即便我回去,一样是无济于事。”
“先生,你说大汗这个人,当真会毫无保留地信什么人吗?”
“至少,大汗表现出来的是对苏农拓深信不疑。”杜文仲望定赫连恕道。
赫连恕点了点头,“确实。至少比起我,大汗更信苏农拓。”
“阿恕,如今是紧要时刻,关乎着整个北羯,你当真......”
“先生!”赫连恕打断他的话,朝着他轻掀唇角道,“我暂且还不能走。至于北羯,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其他的......端看大汗的选择。”赫连恕朝着杜文仲施了一礼,“我尚有差事在身,就先不与先生多说了,告辞。”说罢,就是转身走了出去。
杜文仲不及喊住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眉心却是紧紧蹙了起来。即便不管北羯,不管战事,也不管自己的性命了吗?古丽可敦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在大魏杀你,可远比在北羯要容易上许多,过后还可以将你的死推脱到大魏人的身上,甚至,一招借刀shā • rén,要使出来轻而易举。你那样聪明,岂会想不到?
却甘愿为了一个女子,冒这样大的险吗?
若非如此,大可汗又岂会一封接着一封的密函,只为催你回去?
如今,你在大魏多待一天,便是多一分的危险啊!你心知肚明,缘何却非要一叶障目,不肯去正视呢?
当真是情字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