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皇宫,紫宸殿。
大殿的皇位虚置着,作为摄政王的薛知景端坐在皇位右侧斜放着的一把椅子上。
重开午朝,臣子们都很兴奋,他们穿着崭新的褚红色官服,挺直了脊背,在朝堂大殿上侃侃而谈,所有人都展现着对这个朝堂的崇敬。
薛知景一边听着,一边在放空。
行吧,人这种生物,就需要那么一点仪式感,仪式本身就是意义了。
其实她也一直在利用“仪式感”在行事,比如给皇家综合大学办开学典礼,给学子们穿统一的校服,各种重要的地方都挂着她这个山长的大幅画像,还有给神机营和海军陆战队做军训时的各种方法。
“仪式感”可以赋予一件事情以意义,让人们可以集合和团结在一起。
所以,午朝嘛,以后该举行还是要举行,而且要举行好。
土地清查工作要接近尾声了。
薛知景看到了各地的报告,对比历年以来的土地记录,发现,土地的面积还是有所增长的,大概是一些荒地被开发了出来,但并没有被朝廷记录在册。
同时,在多年以前被报上来的下等土地,这次清查出来,有相当比例其实是上等土地。
下等土地和上等土地出产的粮食产量不同,收税的额度也不同,自然有人愿意欺上瞒下了。
这样算起来,现在朝廷能控制的土地已经基本跟大成王朝建立初年持平了。
要清查土地,相应的便开始清查了人口,根据现在粗略的统计,整个大成王朝的人口数额,男女儿童都算上,大概是八千万左右。
薛知景的心里总算有了底儿了。
下一步,便要开始为改朝换代进行造势了。
丽春院本来就有很多关于大食国女王,或者什么女人在某个行业叱咤风云的剧目,这是早几年为了让女人们得到更多的精神力量而创作出来。这个时候自然要多加表演了,相应的书册也要加大印刷。
同时,编剧们开始编写上古尧舜禹三代时期,以皇位禅让为核心的公天下制度的故事。
“三代之治”从来都是文人墨客最尊崇的一个时期,平日里,他们自己都会说两句三代如何如何,上古怎样怎样之类的。虽然那个时代并没有文字记录流传下来,更多的只是传说,却一点都不影响人们对那个时代的推崇。
所以,写起那个时代的故事,编剧们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写出了一部部充满了仁善与义的作品。
这些编剧都是经过多年锻炼出来的,对戏剧冲突极为拿手,所以写出来的作品一点都不是古板与说教类型的。
传统的主题加上趣味性的剧情演绎,让新一波的剧集很受欢迎,场场爆满,受众开始向各城市的读书人和官吏大臣蔓延。
自然,他们也隐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终于,之前给薛知景两次劝进的丁山无意中听到他人说想要去给周王殿下劝进。丁山之前一直被阻止着,此时他听见似乎有他人想要去这件事情,他如何能忍。自己都劝进两回了,再劝几回,估计就成了,现在有人来跟他抢功,那不行,自己得赶紧上线了。
他便又张罗了一大帮的读书人还有一些市民,炮制了好些“祥瑞”,开始浩浩荡荡地去进行第三次“劝进”。
薛知景等的就是他的这一波劝进。
不得不说,这丁山是个人才,虽然在科举上只是个秀才,但脑子灵活,敢想敢干,口条好,还有组织能力。他凭借一己之力,便纠集了这么大一帮人,干出了别人都不敢干的事儿,这种能力,值得夸赞。
劝进那天,丁山和一众人等,身着崭新的服饰,脚上也蹬着还没下过水的新鞋,头发更是用油抹得锃光瓦亮,浩浩荡荡地从汴京城的主干朱雀大街行过,直奔皇城的主门,乾元门而去。
这一趟,吸引了全城的目光,他们才走到一半,全城的大臣们都知了这个消息。
丁山几个月之前的两次劝进,还在他们的记忆里保存着呢,虽然并未直接见过,但也在茶余饭后谈论过,此时,他进行了第三次劝进,又如此浩荡,众人如何能不多想。
丁山与众人一路行着,还高呼着他们的口号“天命玄鸟,天下归周”,众人齐声,真是有一种气壮山河的感觉。
众人最终集聚于乾元门外的广场之上,将他们的“祥瑞”摆了一排。
丁山走上前来,对着乾元门,行了跪拜天地的大礼之后,站起身来,开始念他之前就写好的一篇劝进文章。
大概意思就是,周王薛知景,才德高尚,现在各处都在显现出“祥瑞”,希望周王可以顺应上天的指示,接受大成皇帝禅让,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位女皇帝。
守门的侍卫进来汇报,大概在丁山念得差不多的时候,薛知景才从军机处走了出来。
她对着众人感谢了一番,但谦虚地表达了,自己才德不够,不能担当大任,希望大家都散了吧。
但是,为了感谢各位读书人对国家的关心,给予领头的丁山一个子爵的爵位,其余参与者,每人赏赐十贯铜钱。
让他们散了,众人或许还会再琢磨薛知景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还是不想登基。但这赏赐一出,大家瞬间就懂了。
行,我们先散,过两天再来一回。
第二日的午朝,终于有臣子开始向她进言说,请她顺应天意登基为帝,不少臣子开始附和。
对于一部分朝臣来说,他们是能看清形势的,薛知景已经是摄政王了,元含章“驾崩”,小皇帝才不到两岁,她改朝换代可以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除非小皇帝真是她的亲生儿子,不然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至于说她的女性身份?
大成王朝经历了丽春院的各种剧目洗礼,又经历了李婧的女子科举事件,后来更有元锦和薛知景的带兵打仗,薛知景更是一路当上了周国公、周王、摄政王,更别提后面还有不少走上前台的女子了。
人的接受阈值都是不断提高的,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再多一个女皇帝,已经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当然,也有反对的臣子,更有极少数的臣子义正言辞地表达了从古至今从未有女子为帝的先例,还有什么皇帝年幼摄政王不应该改朝换代之类的话。
薛知景都认真地听了,也没给更多的回应。
不过之后,还是赏赐了最先站出来劝她登基的那个臣子,表达了她的想法。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地摆了出来,诸多的臣子自然是懂的。
在日常的文件之外,臣子们则开始陆陆续续地给她呈上劝进的文章。
都是些饱读诗书的人,一个个的文章写得是花团锦簇,变着法儿劝她改朝换代。
薛知景表示,自己不能接受大家的劝进,但是可以接受大家的请求,使用天子的礼仪,居住在宫中的侧殿当中。
这便是退一步再进一步了。
之前给元含章举行“葬礼”的时候,她已经晋升为王爵,为摄政王了。
此时,再进一步,使用天子礼仪,便是又进一步。
近几年来,皇宫都没有增加人手,去了一趟建康城,少了一批人,建康皇宫火灾,宫人几乎损失殆尽,回来汴京,元含章也没有增加人手。
所以皇宫里,此时还剩下大概两百个宫人,大部分的宫室都锁着,前朝则用来做了办公场所。
薛知景将元含章之前住的寝宫旁边的宫室收拾了出来,用作居住场所,而那个常年被奶妈照顾着的小皇帝则就住在她准备住的宫室的后面。
到了这一步,也就离禅让不远了。
朝野上下,也都默认着要做好准备了。
薛知景的新衣服做好,她在宫殿内试穿着。
皇宫虽然人口锐减,但织工这样的部门还是保持着的,这一回,她们便早早地领了任务,要为薛知景的登基大殿缝制新衣。
要十几套呢。
萧烈歌坐在一旁,闲得无聊地看她换衣服。
这回试穿的是最繁复的礼服,上面加了不少的东西,很沉,所以一帮宫女帮薛知景穿。
薛知景张开着胳膊任由宫女们动作,边歪着头对萧烈歌吐槽,“感觉我就是个衣服架子,专门挂衣服给你们看的。”
萧烈歌也颇为认可地点着头,“我也不知你们为什么要穿这么多套衣服,就你现在身上这套,有个十几斤了吧,意义在哪儿?”
薛知景被她说得越发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沉重,但她还是认真解释,“服饰、礼仪是文化的一种,这种大典穿的衣服,会让人显得庄重。”
萧烈歌耸了耸肩膀,“行吧,庄重我倒是理解,我以前也得端着。就是觉得,十几套衣服,十几斤,有些过了。”
薛知景笑笑,没再过多解释。
宫女们将需要修改的地方记录下来,回去再次修改。
薛知景终于换下了衣服,穿上了轻便的常服,折腾了一身的汗,萧烈歌帮她理了一下汗湿的头发,说,“是不是试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我让人准备热水洗个澡,你要不要一起?”
萧烈歌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好啊。”
皇宫的浴室有很多,最大的像是古早时期的集体泡澡堂子,不过里面的装饰自然是华丽的,水龙头还是几个龙头凤嘴,这么大的地方着实有些浪费水,游泳都够了,薛知景深深地怀疑这里可能是某些皇帝玩情趣的地方。
另外的浴室,则是跟薛知景府邸里面那般,地板做了处理,有排水沟,放上浴桶洗浴。
皇宫的下水系统也是做得很好的,各个宫室的院子里都有明沟或者只盖了一层石盖的暗沟,然后在主干区域会建设有更大的主排水,最后一路流向河流的下游。
当年薛知景刚过来这边时,大早上便见着众人起床在院子里,蹲排水沟边上洗漱。
薛知景今儿需要洗个头,所以让人多准备了些热水。
不过她不爱别人伺候她,就变成萧烈歌帮她洗头,不过萧烈歌这手,用来射箭倒是挺利索的,洗头好像有点难为她了。
因为不常剪头发,薛知景的头发差不多快到腰了,她这还算短的,据说有的贵族家的女子,头发能曳地,平日里洗头都要好几个人一起伺候着。
薛知景弯着腰,将头发放进小几上的热水盆里,萧烈歌站在她对方,给她揉头发,擦澡豆,不过动作是着实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