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像是巧合,又像是征兆。
把U盘插进电脑打开,里面全是dú • lì的小视频。宋尧随便点开一个,画面里出现了穆宬在和一个外国男人,两人在讨论着设计稿细节,过程中还提及宋尧的身材比例和腰围肩宽。
再点开一个是穆宬在镜子面前臭美地试着一套西服,镜头切换到一个金色长发的漂亮女人,她笑着朝镜头招手,嘴里说着一口流利中文:“宋先生你好啊,我是Cindy,布朗先生的助理。”说着把镜头转向正在工作台上裁剪布料的外国男人,“这就是布朗先生,他可是著名的设计师喔,他一般只做自己设计的东西,所以当穆宬拿着已经设计好的稿子过来找他时,他都快被气死了。”再次把镜头给穆宬,Cindy继续解说:“看,这就是那个把布朗先生气坏了的自大的家伙。”画面里的穆宬转过身抬手挡住镜头:“别闹!试衣服呢!”
“你看看他有多凶,宋先生你真应该尽快过来管管他。听他说你很快就会来底特律了是吗?真是让人期待呢!而且婚礼的事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不许说!”镜头剧烈晃动后一片漆黑,可以猜到应该是相机被谁抢走了。
过了一会儿穆宬把头凑到镜头前,咧嘴一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等我。”最后镜头就停在了穆宬的笑颜上。
宋尧脸上表情复杂,说不上来是笑还是哭。他继续点开其他视频,或长或短,都与穆宬和自己有关。
看着看着天又亮了。
从这天晚上开始,宋尧再也无法在黑夜里入睡。睁着眼时,满世界都是穆宬阳光般的笑颜,一闭上眼就是白布下那张流血的脸。
在组长的催促下,他再次回到工作岗位,他想或许忙于工作就能够使身体达到一种足够劳累的状态,就不会再失眠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以为大脑可以忘记的东西,身体会帮你牢牢记住。比如说,宋尧开车接送穆沐去宠物医院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让它坐后座而把副驾座留给穆宬;比如说,宋尧晚上泡澡总会等着穆宬来抱,而在浴缸里等到水凉才意识到穆宬已经不在了;再比如说……
一开始槐忆安只是觉得宋尧因为悲伤过度而身体免疫下降,精神状态不好,即使听宋尧说他连夜失眠也只是带他去医院开了安眠药,他以为吃了药一切就会好的。可后来他才意识到没那么简单。
他发现宋尧不那么喜欢笑了,而且他的笑像是失去了灵魂。他经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前一秒在做的事情,后一秒就忘得一干二净。他甚至会忘了吃饭,忘了穆宬已经不在了。也许他已经在穆宬去世的阴霾里迷了路,一直在痛苦的记忆里兜圈子。
预感这样下去宋尧会抑郁而终,槐忆安开始给宋尧介绍并预约心理医生。他向心理医生描述完宋尧的所有信息和情况,就把宋尧带了过去。
“宋尧是吧?请坐。”医生拍拍椅子示意宋尧坐下。
“谢谢。”
“我听忆安说你懂茶道?”
“一点点而已。”
“谦虚了,那我们今天就喝喝茶聊聊天怎么样?”
宋尧瞥一眼槐忆安,朝心理医生点点头。
“我喜欢喝茶,但是却不能每天都像这样坐下来细品,所以也少有茶友。非要找一个出来,那就只能是我的小女儿了。有一次我泡了杯茶忘喝了,她好奇,就喝了一口,苦得打冷噤。于是她就把我的茶水给倒了,添了新水,泡上几分钟又倒了再换上新水。反复几次,她看着茶水基本没什么颜色了,尝了一口就端来给我。我问她为什么要倒我的茶,她说浓茶太苦,多换几次水就不苦了。哈哈,真是个傻丫头。”
见宋尧不说话,心理医生给宋尧添了回茶,接着说:“人的感情很复杂,有失落,有悲伤,有思念,有怨恨,就像茶,第一杯总是苦的,多花些时间换几次水,自然就淡了。时间越长,悲伤越淡,就像我女儿给我的那杯不断稀释的茶。”
宋尧拿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淡然说道:“医生,谢谢你,你的意思我领会到了。可是喝茶不就是苦中寻乐吗?过度稀释的茶和白水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多了些无味的茶叶残渣罢了。我知道纠结于过去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是人生短短数十载,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呢,你说是不是?所以,我很感谢你的开导,浪费你宝贵的时间我也只能说抱歉。”
宋尧的反应完全出乎心理医生的意料,他的言语中听不出一点逻辑混乱的地方,虽然确实有些悲观,却还是让心理医生无言以对。他清晰地感受得到,宋尧在拒绝一切试图把穆宬从他心里挖出去的人和事。
按计划这样的心理治疗有三次,但后来的两次宋尧再也没去过。没用的,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于宋尧而言,穆宬是阳光一样的存在。如果这缕阳光从来没有照进他久雨不晴的小城,那么即使小城腐败成废墟,他也不会觉得有丝毫可惜。可当这缕光铺满他的整个世界,甚至已经让他习惯了有光的日子后,他再也无法在黑暗里存活。正如胡赛尼所说:“得到了再失去,总是比从来就没有得到更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