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声势浩大的wén • zì • yù便少不得终止住了,赫连沛含着那一口微弱的、随时有可能咽下去的气,先前的心气儿也没了,顾不得谁惹人嫌谁要造反,只一个药方一个药方的换,别人还没什么,他自己倒最是惜命,唯恐蹬腿死了,那绝顶的荣华富贵也都要烟消云散了。
赫连沛原来觉得自己坐在龙椅上一辈子,是个醒握天下事、醉卧美人膝的大英雄,圣人天子,却没想到年纪大了,也这样没出息起来。
他怕死,怕老,不病的时候只顾着玩乐还顾不上这许多忧思,这一病,却将他心里那些个隐忧都给逼了出来。
他不愿意见赫连钊,只觉得这大儿子太过凶悍,目光里总是带着凶邪,看过来的时候不是瞧着自己,而是瞧着自己身下那把椅子。也不愿意见赫连琪,二儿子叫他伤透了心,原先心里有气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没力气生气了,那桩桩件件便都在脑子里划过了,他想泰山地震的时候,其实就是老天给自己的启示,叫自己勤政斋戒,本来好好的,是可以躲过这一劫的,却叫这不孝子生生地给破坏了,还闯了那么大的祸,叫满朝文武都在后边看笑话。
更不愿意见赫连翊,这个儿子倒是规矩,可赫连沛一想起自己咽气死了,眼前的一切——金銮殿,御花园,万里河山万千美人就都是他的,就情不自禁地嫉妒起这个继承人的年轻来。
末了便只把景七叫到身边来,让他给念念书,解解闷。
景七表面上跟亲儿子似的给他“尽孝”,心里算计自然也不会少——当然眼下他不是盼着老皇帝死。
前一段时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有不少人投向了太子党,使得眼下太子手上可用之人不知多了多少,起码能和赫连钊一较短长分庭抗礼了。但眼下赫连二还好好地在外面,虽受到重创,却随时有可能死灰复燃,朝中局势还不稳。
若是老皇帝这时候死了,赫连钊没了顾忌,第一个要和赫连翊翻脸,虽说有些对付他的方法,却还是能兵不血刃最好。
老皇帝眼下就是一面镇妖旗,还将倒未倒时候,各方妖魔鬼怪便蠢蠢欲动起来,万一真吹灯拔蜡,还不得翻了天去?
便对他越发尽心起来。
他心里虽然别有所图,赫连沛却看不出来,只是觉得这孩子真是好,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那三个自己生养的败家子,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义子,时常拉着景七絮絮叨叨地说些年轻时候的事,那孩子也不烦,只是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
叫赫连沛相当感动,只觉得这几年是错待他了。
赫连翊依然是做分内的事,代理朝政兢兢业业,也绝不私做决定,每日晨昏定省,不管赫连沛待见不待见,也礼数周全,大事小情地都汇报一番,得了赫连沛的主意才领命去办。不因为管事而有半点张狂,也不因为赫连沛没好声气而有半点颓丧。
好多人嘴上不说,这事情一过却真是对太子这番泰山崩而神不动的稳,而唏嘘不已,只觉得以前这人韬光养晦,竟是这样稳妥决断之人。相比起来,那些年四处乱蹦的赫连钊和赫连琪,真像是落了下风。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书谁都背过,可这道理,大概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明白。
老庄出世,然而对于入世之人来说,就算真的想争,至少也要做出“不争”的样子来,闹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再蠢不过了。
赫连琪老老实实地在家反省了,可蒋征那边却扔在提心吊胆,御林军和周子舒谁都没撤,老皇帝病病歪歪地只顾着伤春悲秋,没空折腾他了,可那看似老实的“二殿下”却不一定弄出什么幺蛾子。
二皇子邪魔外道的形象十分深入人心,梁九霄作为一个非常有责任感的“大侠”,也放心不下蒋府,加上在王府的惨痛回忆,便专心致志地给蒋大人当起了看家护院的。
他人大大咧咧豪爽得很,没事又喜欢胡诌白咧一番,跟蒋府上下还倒混了个好人缘。蒋玉清最欣赏这种草莽“英雄”,因为能衬托他的脑子比较中用,没几日便和梁九霄勾肩搭背起来。
蒋征四岁的小女儿蒋雪,却是个能上房揭瓦的小祸害,一只小猴子整天跟着梁九霄这大猴子屁股后边。她年纪小,也不用避嫌,大概是蒋府唯一一个没心没肺没心操的了。
梁九霄胆大包天,还有一次把蒋雪给私自抱出蒋府来,带她去看周子舒,“显摆”自个儿的师兄,还正好撞见了太子赫连翊,只把周子舒气得,万年淡定的人拿着鞭子追了梁大傻子跑了大半个京城。
小丫头蒋雪倒是无知者无畏,傻乎乎地瞅着赫连翊,跟太子殿下对视半晌,忽然长出肉呼呼的小手,呲着小ru牙一笑,脆生生地道:“抱!”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是一章过渡,下一章上猛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