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郭家罢!”
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生硬。
菩珠心里却是再次松懈了下来,感激道:“多谢殿下,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不敢再打扰殿下清修,我先走了。”
提到“清修”,她实在控制不住,眼睛悄悄地瞟向那只倒在云床上的还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葡萄酒液的酒壶,忽然发觉他的视线扫了过来,一凛,忙收回目光,朝他行了个深深的拜谢礼节,随即朝外走去。
李玄度依然那样衣襟松散,负手立在殿槛之前,也不退开让道,就冷眼看着她。
菩珠要出殿,就必须从他身前经过。快到门槛前时,她的鼻息中忽然闻到了一缕混杂着淡淡檀香的酒气。
和他靠得已是极近了,虽然殿内光线昏暗,但她却清晰地看到了那道留在他喉结和胸膛上的暗红色的酒水残液。
或许是紧张,她的心跳忽然加快,屏住呼吸,垂眸,小心翼翼侧身从他身前经过,免得自己万一不小心碰触到他,冒犯了他。
就在这时,窗外又是一道雷声,紧跟着,一阵夹杂了濛濛水气的狂风再次从大窗中涌入,身后“哗啦啦”巨响,菩珠下意识地扭头。
墙边那些叠在架子上的道经黄卷也被狂风卷了下来,纷纷掉落在地。
黄昏,暴雨,殿内光线更加暗沉了,仿佛已经天黑,酒气也变得愈发浓郁,直钻肺腑。
菩珠不敢再停留,急忙扭头,迈步欲出,不料头上戴的那顶束发小帽竟也被风给卷了下来,髻子本就绾得不是很牢,失了帽的束缚,髻子瞬间松脱,满头青丝散跌而落,又被风卷扬起来,菩珠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片长发如灵蛇般朝他飞了过去,缠在了他的面颈之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他闭了闭目,受了冒犯似的,僵硬地将脸给扭了过去。
菩珠慌忙从他颈上胡乱拽回自己的发,捡起地上小帽,头也不敢回,飞快地迈出门槛,落荒而逃似地奔出大殿,定了定神,胡乱戴回帽子,冲着还站在门外的叶霄道了句“方才多有得罪”,低头便冲进了外头的雨帘里。
她奔下台阶,正要冒雨赶回寺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叶霄的呼唤之声,扭头,见他从后追上,递来一把伞,道:“小淑女小心些!”
菩珠感激地接了过来,朝他道了声谢,打伞遮着雨,匆匆出道观,很快回到了安国寺。
寺里午后的看花人早就已经散光了,郭家的管事和婢女也发现她不见了,正焦急地在寺里与僧人到处寻找,忽然看见她现身,松了口气,全都奔了过来,看着她的打扮,有些惊诧。
菩珠收了伞,笑道:“午后困觉醒来,自己去后山转了转,没想到下了大雨,被阻了,方回来,倒是叫你们担心了。”
众人见她回了,忙安排上路回城。菩珠换回衣裙,待入了城,雷阵雨却又歇了,原本那黯如夜色的天又渐渐明亮了起来。
回到郭家,严氏见天气突变,正担心着,见她安然归来,也就松了口气,叮嘱她赶紧回屋歇着。
菩珠回到住的院子,沐浴出来,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坐在窗前,阿菊帮她慢慢地擦干长发,她望着窗外那一枝滴着雨水的石榴,托腮回味今日和李玄度见面的经过,出神之际,郭朗妻送来了一碗姜茶,说怕她淋雨着凉。
菩珠接过喝了,感激道谢。
严氏让阿菊去看下小淑女的晚食,又打发走了屋里的两个婢女,菩珠便知她有话要和自己说。果然,听她笑道:“昨日长公主私下向我问你的生辰八字,我这里还没有。我是把你当亲孙女看待的,你若信得过我,往后你的婚事,便由我替你物色,你觉着如何?”
菩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应声道好。
严氏见状,心中暗暗点头。
昨夜她将长公主可能看中菩家孙女的事告诉了郭朗,这才知道,这几日,有门生私下已向郭朗提议,推举菩家孙女为太子妃。
郭朗不允。
他自己的孙女今年满十七了,就这两个月定下的亲事。如此晚,对于郭家的门第而言,有些反常。
原因很简单。在那道天雷劈坏明宗庙殿之前,郭朗也在指望孙女能成为太子妃,所以这两年一直没有议亲,但在那道天雷劈了下来,他顺势成功晋位,并且确切得知,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之位也即将落到自己头上之后,他便立刻将孙女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水满则盈,月满则亏,在官场浸淫了大半生的郭朗深谙个中道理。位子太过显著便会招妒,菩猷之便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以他如今的地位,家中若再出一个太子妃,在他看来,长远并非好事。坐稳现有的位子,牢牢占住太子太傅和将来帝师的头衔,便就足够了。外戚的身份,往往是把双刃剑,弄不好便深受其害。
所以听到门生举荐菩家孙女为太子妃的提议,他当场予以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