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改口讲起汉语,口音竟还十分流利。
西域许多邦国的国王或是贵族会讲几句中原语言这不稀奇,但像她这样讲得如同本语却是不多,除非是那些幼时便被送入中原皇朝游学或者做过质子的人。
但据菩珠所知,这个霜氏女酋应当从没有去过京都。
她一怔,很快也反应了过来,点头应是,随即上前,行了一礼:“侄女菩氏姝姝,见过尊长。”
她若随李玄度,身份便比这西域女酋要高。但今日来此,却是有求于人,且又是照着父亲和她当年的旧交摸来的,自然也就按照辈分见礼了。
女酋微微点了点头,走到一张把手镀金饰以孔雀蓝宝石的椅中,坐了下去,示意她也入座。
两名手中托举金盘金壶的女婢悄无声息地入内,跪在地上,在女酋和菩珠的面前各摆上金杯,往杯中注了ru茶,随即退了出去。
女酋示意她饮茶。
菩珠端杯略略饮了一口,只觉入口香醇,毫无腥臊,称赞道谢。
霜氏笑了笑,随即问:“你如何得知我与你父从前认识?”
她问话之时,坐得肩背笔直,面容微微绷紧,恢复了她刚开始的那种威严的神色,问完,双目便就紧紧地盯着她。
菩珠不想捏谎,说自己小时候听父亲讲起过她,虽然那样可能更容易拉进距离,只照实道:“从前偶然得到先父早年留下的西行日志,遗笔曾提及尊酋,故侄女知晓尊酋之名。”
霜氏闻言仿佛微怔,目光渐渐凝然。
菩珠等了片刻,见她仿佛没有反应,继续道:“拓乾与我郎君为敌,是为你死我活,无妥协之余地。他本就不是宝勒正主,乃当年被东狄人扶持上位的一个佞臣,形同傀儡,对民众敲骨吸髓,民众恨之入骨。尊酋却是不同。我听闻霜氏乃宝勒国的世家贵族,尊酋不但位高权重,更是明见万里。故侄女仗着先父与尊酋当年的一点旧故,贸然具信。盼尊酋以大局为重,若能拨乱事,反诸正,则不但是宝勒万千民众之幸,亦是侄女之大幸!”
霜氏听了,打量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你这侃侃之风,倒有几分你父亲当年之韵……”
她蓦地一顿,神色随即转为严肃,淡淡地道:“拓乾固然不得人心,东狄人亦野蛮如兽,但我却非汉人,为何要助力你们?汉人与狄人在此夺道,相互争斗,扰我民安,由来已久。你们岂会无所图?”
菩珠立刻从座上起了身,站着肃然说道:“非侄女反驳,但我汉军进入西域,与东狄之属,目的全然不同。东狄横征暴敛,占领此地,不过是将西域诸国视为其粮草后仓,将西域之民视为可供盘剥的奴隶罢了。而我汉军进入西域,目的却是扼其山川,守其地势,令东西往来,通道无碍,归根结底,是为维护四境之平定。如今都护府之职责,亦非盘剥西域,而是镇抚诸内,督查外国。”
“十几年前,我父亲持使节行走西域,诸多邦国效服,对我李朝以属国自居。尊酋那时可听说过我李朝对西域之民盘剥课税?反倒是诸多赏赐,恩被四境。从前那样,如今和往后,这一点亦绝不会改变!”
霜氏凝视着她,半晌,未再出声。
菩珠屏息等待片刻,见她没有表态,斟酌了下,最后又道:“侄女方才若是有所冒犯,望尊酋勿怪。今日之所以敢上门叨扰,是因记得我父亲在日志中言,尊酋怀义。当说的话,夫君在信中皆已言明,只要除掉傀儡伪王,驱走东狄在此道的势力,邦国一切照旧,我都护府亦不会干涉诸国内事,尊酋之地位,更不会受半点影响。”
“不管尊酋是否愿意相助,侄女今日能有机会得见尊酋一面,已是十分欣喜。不敢再扰尊酋清净,侄女先行告辞。”
她朝霜氏再行了一个后辈之礼,随即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听到霜氏在身后发声:“姝姝!”
菩珠的心倏然一跳。
她竟直接叫自己的小名了。
直觉告诉她,或有转机。
她极力稳住情绪,慢慢转身,见霜氏从案上一只描绘□□的匣中取出一张看起来像是地图的软羊皮,指了指,说道:“此为晏城之详图,上有于阗王子被拘押的具体所在,亦标注了城中各处的人员防备情况。除此,李玄度若与拓乾交战,我的人马,不会参与。”
她凝视着菩珠:“如此,你觉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