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四月有些寒凉,这道声音没有温度,正如此人身上冻结的气息,眉心间的折痕。
古遥愣一下,警惕地回过头,一张传送符攥在手心,没有说话。
容寂低头看着他,忽然抬了下手,古遥猛地后退一步:“你做什么。”
他见过许多人类,有好的也有坏的,眼前这个,带他的狐身去八仙楼吃好吃的,用至高的修为困住他。虽然自己那天咬了他一口,可古遥还是不喜欢这个仗着修为高就蛮不讲理的人类。
尽管刚才那一眼,古遥将他错认了。
“你对我用了推演术?”
他防备的模样落在容寂的眼中,容寂轻轻摇头,摊开手,掌心现出一颗光滑纯净的红珠子,袖口被凉风一卷,珠子在他白得有些透明的手心里微微滚动。
“送你了。”容寂垂着睫毛,凝视住他。
哎?
古遥低头一看,是一颗颜色通红,有些像他在异界的狐珠,可要更漂亮一些,好像带有温度,是他惯常会喜欢、会收藏的那一类珠子。
古遥忍不住地伸手,温凉的梨花瓣吹到他的手心,让古遥心里又是一跳,眼皮掀起:“我又不认得你,你为何……”
可这一抬眼,眼前竟是没有人了。
除了空中暗香,不再有其他气味。
古遥怔在古树下,手里静悄悄地躺着那一枚红珠。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可以推演出所有的事,推演卜卦,奇门遁甲,都是师祖讲过的。
可恰恰是在四月初八,送了他一颗珠子,又像风一样消逝了。
古遥举起珠子,放在阳光下看,没什么太特别的,好像也不是法器,就是一颗普普通通,顶漂亮的小珠子,是他喜欢的。
“施主。”
古遥站在古树下,旁边忽然走来了一个小沙弥,六七岁的模样,穿着青灰色的僧袍,剃了光头,提着一竹食盒:“施主。”
小沙弥走到他面前,向他一拜:“施主,方才那位施主,给本寺捐了香火钱,问我讨要了一点庙里的点心,说是给你填肚子的。”
“哪位施主?白衣服的?”
小沙弥点头:“正是。”
古遥心里头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了,佛诞日,自己只吃斋饭这件事,没别人知道,推演术也能推出这个?他闻着这点心香,拿起一块吃了,打听道:“他捐了多少。”
“十万灵石。”
“……”
古遥木然地鼓着腮帮,慢吞吞地咽了一口:“我能再讨些点心吗?”
小沙弥点头:“施主请随我来。”
他问古遥:“施主也是佛修?”
有些佛修不剃头,会蓄发,也属正常。
古遥“嗯”了一声:“捐了十万灵石那位,他是你们伽蓝寺的香客么?”
“此前并未见过,那位大香客是第一次来。”
“那他有没有留名字?”
“只留了一个字,单字一个容,”小沙弥问,“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不是。”
单字一个容。
古遥攥着那颗圆滚滚的小红珠,心底几乎有种当时将狐珠剖出的空荡荡感。
小沙弥侧头:“那他为何让我给你拿些点心填肚子?”
古遥回神,揉了揉鼻子:“我也不知。”
他跟着小沙弥去了斋院,混了一顿午膳吃,有春芦笋的初生细芽,用油酱清烧,还有春日特有的水荇菜嫩芽,滚汤泡软……这伽蓝寺,将斋菜做到了极致。安身之本,必资于食,大多佛修吃斋念佛,却并不像那些道士辟谷。
离开伽蓝寺,古遥就化形成二十岁剑修青年模样,回了宗门。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他满心念着奖赏,持着木牌通过结界,直接传送至青竹山。
因他是编外弟子,这木牌让他不能去别处,哪怕回宗门,也只能在青竹山上溜达。其他地方,以他的木牌,正常方式是去不了的,都是禁区。被发现就是忤逆门规,要处罚的。
这就是一个月一百灵石的杂役待遇。
山下,古遥看见了在医舍照料病人的张梁。张梁一xià • zhù意到他,丢下手里正在煎的草药朝他跑来:“沈遥大哥!你终于回来了!突破成功了?”
“嗯哼!我现在是结丹了!”古遥微微扬起脑袋,“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在哪里领钱啊,大师傅那里,还是青竹山长老那里?”
“…领什么钱啊,杨长老等了你许久!你快些,”这个十四五岁的稚嫩小少年,拽着沈遥化形的二十岁青年,急忙朝山上掠去,“你那日刚入宗门,不晓得规矩,我宗门弟子是有可以外出云游的律条,可是那是正式弟子才有的待遇!你是编外弟子,擅自离开那么长时间,会被除名的!”
古遥:“……”
“你匆忙离开后,我也找不到你,只好独自回来,跟大师傅禀告此事,结果晚上……”他再次想起了那道可怕的神识,自我隐私荡然无存,被那道惊人的神识扫了个一干二净,张梁掠过没有提,“晚上,杨长老突然来了,找大师傅问你的下落。”
“为何问我的下落?”古遥不解,被他拽着往山顶掠去。
“不知,她似有非常要紧之事,我回答你在外闭关,要突破结丹了,她就离开了。今日又来了,好似是提前知晓你回来了。”
“欸?”
“总之,我瞧她有急事,快些。”
两人上了山巅,杨璃就站在顶上的入口处,猎猎的风吹起她的紫袍。大师傅在她旁边沉默站着,杨璃见到他忽地把剑祭出,道:“沈遥?你跟我来。”
“杨长老,何事这么急……”
杨璃的飞剑是一柄紫色长剑,御剑时放大,她一步踏上,拽过古遥,让他站在自己背后:“会御剑吗?能站稳吗?站不稳你抱着我。”
“我能站稳……”古遥站在她身后,剑起,他一手搭在杨璃的肩上,另一手微微展开维持平衡。飞得太高了,他自己不敢飞这么高的,且速度也快。古遥这才明白,原来御剑与御剑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伸手抱杨璃。
师哥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若是杨长老询问自己能否做她的道侣,二人有了实际性的关系,他才能抱她的。
这么想着,高空之中,古遥出声:“长老!这是有什么急事啊!你是知晓我突破结丹,带我去领赏的吗?”
杨璃答:“宗主的狐狸丢了!”
“啊?”
站得太高,风声太大。古遥没有听清楚。
“剑尊大人的狐狸丢了!”
古遥隐约听见,什么大人,什么狐狸丢了。心里当下一下咯噔,慌张道:“那找我做什么,我没见过那狐狸,都交给你了,肯定是那狐狸自己跑丢了,和我没关系的!”
“他要见你。”杨璃回过头去,一脸的“你自求多福吧”。
谁要见自己?悬赏人宗主,见自己的是宗主,还是……他。
古遥想起伽蓝寺遇见的男人。
他莫不是知晓自己就是狐狸?
立谈之间,紫剑跨过内门十二峰,穿过重重结界,抵达那第十三座高峰,玉屑山。这座山脉顺应四时变化,而不像其他峰的峰主长老,有着自己的偏好,在山脚设下阵法,让山峰常年恒温,四季如春、或是风雪乱山深。
到了玉屑山脉,就是以杨璃在内门的地位,也不敢造次,不能继续御剑了,她缓缓让飞剑降落,将紫剑背在身后。
古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果然是女孩子,或许是没怎么杀过人,没有罪孽,身上没有业臭,反而有一种花香气。
“杨长老,”古遥夸她的剑,“你的剑真好看,威风。”
杨璃出示令牌,带着他进了玉屑山:“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