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这番话,他只差嗤之以鼻了,面上却一派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想明白了。
宋归晚的表兄左右不过就是杨世安的几个儿子。他确实得到消息,杨世安那奸相将自己的三子也安排入军了。想是这丫头知晓杨三郎要来潞州驻军。可惜她只晓得外情,内情到底怎样她是不清楚的。
南梁的军队想吃白饭,接管河东军凭血汗打下的潞州,他们河东军自然也不是那么情愿的,所以眼下这杨三郎和那南梁军尚在潞水河对岸五六十里之遥的地方安营,这潞州城如今还是在他河东军的辖下,或许有早晚交接的一天,但不是眼下。
他原本是想尽快打发了这丫头,却不想她还真会顺杆子爬,于是敷衍地一问,“他姓氏名谁?”
归晚犹豫了会儿,终究不敢多透露:“我……我只知他是姓杨,家人唤其三郎,并不晓得他的字。”
显然是在说谎,大约是怕外人由杨文晟的身份猜到她的身份吧。
以宋归晚自小住在杨府,怎会不晓得杨三郎的名字?
当然这正合他意,于是他冷冷道:“一个无名小卒,如何寻找。”
归晚扁了扁嘴,正寻思再多透漏一些信息,却听这将军道:“不若这样,几日后节度使巡视前来,本将军替姑娘向使相打听一下。”
目光投下,看见那丫头瞪着乌溜圆的黑眼珠,浓密的睫毛因为惊讶蓦地扬起,像是展开的蝶翼。
她慌忙摇首,“不用不用,岂敢劳烦节度使?”
声音越来越低,额头已然渗出一层凉汗。聪慧如她,已经明白这里是处月雄的地盘,想来眼下朝廷军并未驻军潞州,具体是怎么回事,眼下她并不清楚。如此一来,她岂敢在处月雄的地盘打听表兄?
“无妨。”处月雄淡淡一句,语气都变得和气不少,甚至唇角还勾了抹笑意,既然彼此都不愿暴露身份,以后也极可能不用再见,他便陪她把戏做全,“本将与节度使尚算相熟,且再想想你那表兄的情况,譬如他是哪里人氏,锦带姑娘。”
那声锦带姑娘,尾音特意拉长,听得归晚登时心跳如鼓。
“节度使他他——”
还活着吗?
归晚差一点脱口而出,也幸亏她素来性子不急躁,声音又软糯,故而话出一半,能收得住。
之所以她一直在流浪躲藏,也是因担心那节度使被杀害,自己受牵连被拉出去砍头,即便不砍头,那这“望门寡”是守定了。归晚可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地了此一生。她千算万算不曾想这儿是河东军的地盘,她脑子里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处月雄没死成,至少自己脑袋暂时会保得住。
眼下还是尽量离是非远点。
“想来节度使很忙,民女不敢劳顿他老人家。”
处月雄听见那句“他老人家”时,眉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他暗暗咬牙,压下心火道,“他老人家随和得很。只要姑娘你给的消息明确,哪能有找不到的人?”
归晚扁了扁嘴,不敢抬头对上人家将军光明磊落(阴险狡诈)的神情,到底是心虚,多少有些语无伦次。
“其实……其实,民女与那表兄也是、是多年未见,只幼时见过,故而也不甚了解——”
处月雄嘴角几不可见的一丝讥笑。
瞎话连篇。
“多年未见,竟然能获悉他的近况?一路追到潞州来,着实不易啊。既然关系并不紧切,你一个小丫头又何必千里迢迢呢?不如本将军替你安顿下住处——”
闻听人家将军要帮她安置,归晚蓦地抬头,内心开始慌乱,莫非他看出自己撒谎了?情急之下她忙道:“不用不用,我与他乃是、是家中长辈所定……临行前早已打听了一番,是民女脑子蠢笨,竟给忘记了,让将军大人见笑了……”
话音越来越低,最后收住,归晚低着脑袋,直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人生中接二连三的撒谎,实在是考验她的随机应变。
她甚至后悔自己扯了这么个慌,果然是慌扯得越多破绽就越多,再抬眉看去,适才尚且平和的将军,这会儿却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处月雄心里在琢磨,这丫头口中的家中长辈所定之事,是指二人的姻亲吧?
他自然清楚杨文晟与宋归晚之间没有婚约,但是上辈子她同这个三表兄关系确实不错。若非看在她的份上,杨文晟自是不能留下性命,后来朱梁余孽反叛,也有这姓杨的一份。
如今乍然听宋归晚说与杨三郎有婚约,他莫名内心窝火。想来上辈子她以死拒婚,莫非就是因为这个三表兄吧。
再瞧这小丫头脸红拘谨的表情,分明就是害羞的表现,越发印证自己的猜测。哼,小小年纪,就能诱惑自己的表兄了,果真是“前途无量”。
忽然之间,他失了陪她演戏的耐心。这样一个欺骗成性的丫头,为何自己要浪费时间看她如何表演?
他真是闲心,与一个上辈子害死自己的蛇蝎小妇人逢场作戏,犯不着啊。如今既然已经找到她的下落,一切按原本计划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