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雾漫天。
天未亮,晋阳城空旷无人。长街上,忽然踏马声响起,由远及近,在一片白雾茫茫中,几匹快马冲了出来,有前有后。
马蹄声响彻在空旷的街头,直接奔了城中最醒目的晋阳府。晋阳府大门紧闭。
“叱——”一声勒停,马上之人纷纷下马。
卫福近前拍门:“开门!快开门!”
天才亮,里头守门的人打着呵欠,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催什么?赶着投胎呢?!”
大门吱呀打开,见是家主的小厮卫福,赶紧陪着笑:“原来是卫小哥,天还早呢。”
“找死啊!”卫福斥了一声,“没瞧见节度使?!”
开门的人这才瞧见节度使一身貂绒领的墨色大氅,立在那儿,一脸的冷峻,赶紧点头哈腰一番,又自扇了嘴巴子,处月雄沉面,仿佛没瞧见这门人,只一言不发从地他面前经过,玄靴阔步而入。自那日离去,他已有四日没回来。
归晚昨晚迟迟没睡着,到了鸡鸣三更才渐渐合眼,故而此时还在睡着。
“郡主,郡主?”鸣翠顾不上什么,已经进了内寝,“您别睡了!”
归晚迷迷糊糊中被鸣翠戳起,“做什么呀?”归晚眼睛困得都睁不开了,“郡主,家主回来了。”
“哦。”继续阖上了眼,顿了几秒之后,归晚忽然就睁开了眼,“鸣翠!他在哪里?”
“他……他就在外厅里。”鸣翠小声戳了戳外厅。
归晚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披散的头发,有些凌乱:“他怎么来了?!”
“家主说来看看郡主。”
处月雄此时坐在绛云轩的外厅中,婢女上了早茶,他却并未喝,而是负手而立,站在那窗前。
乔嬷嬷走出来,“家主稍候,郡主才刚刚起。”
处月雄没说话,这才走向那榻椅前,端起茶杯徐徐喝起来,喝了一碗茶的时候,鸣翠才慢腾腾地走出来,走到他跟前,有些犹豫,有些担心,“家主,郡主她、她说,她不起来了,让您先去老夫人那边。”
处月雄眉心不由地一蹙,随即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站起来,鸣翠哪里拦截得住。
帘子哗啦作响,处月雄已经走了进去。
归晚此时正独坐于镜子前的凳子上,披散着头发尚未梳理好,然夹袄已经穿好,正拿着剪刀在修剪什么。见他忽然闯进来,面上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多大在意。
处月雄先冷冷开了口:“这会儿太早,祖母那边只怕还没起床。”
归晚心道:那我就起得来了吗?
处月雄走近前,看着镜子里那张小脸,好像比几日前瘦削了些,只越发显得这双黢黑的眼眸更加明亮。
“这几日我在忙,故而没有过来瞧你。”
归晚冷着脸,背对着他一言不发。他从背后看去,那一头及腰的墨发,单薄的身影,很像是梦里人。
“现下好些了吗?”
他的口气听上去疏离而客气,不过是些寒暄搪塞的话,归晚完全不想理睬他,只拿着剪子剪手里的东西。
处月雄再也说不出第三句不痛不痒的话,短暂的冷场后,归晚终于道:“使君向来军务繁忙,可以走了。”
“今日是小年,不忙军务。”
归晚恍然才意识到,今日竟是小年了。前些日子她还在期盼小年这日,他回来后大家聚一聚。
她淡淡一笑,“不忙军务,军候也该忙一忙娶平妻的事了。”
他拧眉,沉声问:“哪里听来的谣言?这晋阳府从未有过平妻之说!”
归晚有些气愤,凳子上的她蓦地转过身来,质问道:“那使君纳妾之事也是谣言吗?!”
处月雄心头终于舒了口气,有些事点破了,他反而少了些压力。
他的语气已经变冷,“郡主既然出身在世家大族,便该知道谨遵夫纲,身为嫡妻,要温淑贤惠,且不可掐酸捻醋!”
归晚心头一恨,咬牙道:“好。军候想纳进门多少就多少!只是本郡主也不稀罕做这个劳什子嫡妻!”她一面说,一面咬牙狠狠地剪下最后一下。
处月雄目光投过去,这才瞧见这丫头剪下去竟然是帕子,从剪坏的碎片看去,倒是前几日她绣的并蒂莲。当时他开玩笑说让她送给自己,可这傻丫头居然当了真。归晚熬了两回夜,绣了拆、拆了绣,眼瞧着就绣好了,不曾想却听到他要纳妾的消息。
再仔细辨认,地上更细碎的痕迹,原来是自己的一方旧帕子,此前早已被她剪得个稀碎,这是得多大的恨意。
他上前一把攥住她握剪刀的手,冷峻的脸上忽然浮上一抹冷诮,“果然是够蠢的!你以为你这些小丫头心思,会伤害到本侯的一分一毫吗?!本侯可以毫不在意,你呢?发泄完这些孩子气的事,可是会痛快一分?”
“宋归晚!本侯倒是高看了你!”
“少动那些歪心思!你的一举一动,本侯瞧得明明白白,端好你的郡主夫人身份!那样的话,或许你能过得好受一些!”
说罢,处月雄松开了桎梏她的手,拂袖离去。
身后的归晚犹如浑身失了力气一般,萎坐于地,那双眸明明漆黑明亮,却和死水一般。他说的话句句锉心,却是那么真实。
泪水静静地流淌了一脸。
原来自己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一分,他那些偶然间的好不过是些虚幻,是自己的妄念。她宋归晚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身份棋子,不管是谁坐在这个位置,都是一样的,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这是他对她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