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渤海郡王待自己的长姐这般心怀叵测,他有可能出兵平了那渤海郡,而不是结盟了。如此置地而处,自己倒真算得上无情无义。
话说宋归晚来的时候,见下人备好的饭菜,却只等在外面,才晓得里面老夫人与节度使在说些贴己话,归晚只好也等了一会儿,后来听说祖母生了气,连晚膳都不打算用了。
宋归晚便顾不得嬷嬷拦挡,径直走了进来。
归晚将那盘鱼儿放在案上,她站着,李承瑾坐着,她第一回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漂亮的眼眸里却是一股厌恶,她依旧端着仪容,盯着李承瑾,“节度使难得回来,不该惹祖母生气。祖母本是很欢喜的。”
李承瑾自然是后悔,但面对她的质问,他本能就抗拒。
“本侯与祖母祖孙之间的事,不劳郡主费心。”李承瑾目光冷冽,一句话堵上来,归晚心头一梗,他这是提醒自己是个外人,好心当驴肝肺!
只听李承瑾冷声吩咐下人,“老夫人些许不适,她的素斋,你们且端入内房里去吧。”
归晚也本想离去探望祖母,却被李承瑾制止,“郡主就不用去了,陪我用膳。”免得祖母看见她,想起那会儿的谈话,更加食不下咽。
归晚想了想也罢,自己不掺和人家祖孙间的事情,于是假装不放在心上落座。
今日厨房里不少自己爱吃的荤素菜,她安静入座,捡自己爱吃的,一口口优雅用膳。至于为他布菜这等面子上的事,素来她不上凑,因那李承瑾也信不过自己。
这饭吃得委实安静,男女主子皆是矜贵身份,吃相优雅,连声音都几不可闻。
只是桌中间的那道鱼,却迟迟没有人递筷。
归晚瞄了几回,见李承瑾仿若不见一般,她有一种一片心意付诸流水的感觉。
李承瑾自然将她的偷窥看在眼里,他想起祖母前一会儿责备自己的话,他顿了顿,觉得总归要给她一个面子,不能寒了她的心。至于日后相府落败,他大约也会安置好她的生活,至于她是想嫁人,还是离开都随她。
终于,他递过去筷子,夹起鱼尾处的肉,入口。
归晚眼尾瞥见了他的举动,心里砰砰砰跳,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暴跳如雷?
李承瑾却只是微微一蹙眉,味道有些重,但尚且可以下咽,归晚见他面上表情很快就归于平静无波,心里不免纳闷。
呵,这处月雄到底是沙场厮杀过的,早知道就多加一勺了。
李承瑾这一回筷子伸向鱼身,他想这地方大约会肉味肥美不至于过咸,这一筷子夜确实夹了一大块鱼肉。
他并不知道,若适才那鱼尾只是盐没融化好,那这鱼肚处更像是多浇了大勺盐。
入口之后,不过片刻,李承瑾便皱眉苦脸,压抑地咳嗽两声,归晚见他嘴里含着肉,又不好守着人吐出来,但想来下咽又实在齁得很。
一番挣扎,他仍选择硬硬下咽,之后想找茶水喝,奈何只剩下茶根了。他满口齁咸,想咳嗽又怕不雅。
归晚心知肚明,嘴角难免微微勾起微笑。她像模像样地起身过来关心,“还不快给使相斟茶水!”
鸣翠将刚冲好的茶壶递过来,归晚亲自斟茶,放入他手里,因茶水是才倒上,李承瑾从茶杯温度上没有立刻感知这热度,便牛饮了一口,噗——
这茶水太tm烫了。
处月雄直觉得烫得脱了一层皮,终究是失了体面喷了出来。
虽然没喷在桌子上,但侧身喷了一地,原本月白色缎袍登时湿了水印。宋归晚心道:活该!一面假惺惺地拿起帕子为他揩嘴,李承瑾倏然夺过帕子,将那茶杯摔了地上。
“宋归晚!”他怒目相对,恨不得眼神能剜她一刀般,“你可是故意的?!”
归晚赶紧假装害怕的躬身请错,“是是本郡主的错,一时焦急,忘了体察这茶水烫不烫。”
李承瑾看着她虚情假意的样子,咬牙切齿一番,终究是不能对她郡主身份喊打喊杀,只能自认倒霉。
李承瑾自己整理了一番,又见四处跪着奴仆,心情糟透了,沉声喝道:“都滚下去!”
归晚起身,对旁人柔声道:“你们且下去吧。”跪了一地的奴仆听闻郡主柔声的安抚,心里无不感激,小心退下。
李承瑾哪里会不知道这宋归晚是借机树立宽以待人的好名声,这想法在心头盘旋,忽然他一步过来,攥上她的手腕,用力一扯:“素日你就是这样收买人心?!”
夏衣单薄,归晚手腕被攥得疼,眉头不禁蹙了起来,声色几分委屈:“本郡主……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我看你故作不懂!祖母缘何非你不可?这两年你没少在祖母跟前装巧卖乖,还敢在我跟前耍些小聪明?!你行这些后宅手段,能得到什么?!”
她心头一凉,说起来当时自己并没想得到什么,只是一时气愤才加了些盐,谁知他这人这么经不住……
她原本是想和他认错致歉,但是他这一幅吃人的模样,倒让归晚瑟缩住了。虽然自己不清楚前一会子祖孙二人因何闹得不愉快,但归晚可以断定:若自己认错,他定会将祖母与他意见不合的挑唆之罪按到自己身上。
她尚有几分骨气,便咬牙坚持道:“既然节度使认定我是这样的人,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归晚的不承认,忽然一下子激怒了处月雄。他征战南北,行军帐下,无人敢这般戏耍他,这张狂丫头便以为凭着一个莫须有的身份,就可以挑战他?
他只稍一用力,归晚这般稚嫩的手腕哪里承受得了痛,登时就叫了一声,眼泪哗地流出来。
“啊!好疼!”
处月雄被她这么一痛呼,他心头紧跟着一揪,原本抓住她手腕的大手,立时收了回来。
他忘记了自己手劲非常,果然见她嫩白纤细的手腕,赫然红紫了起来。
归晚受了疼痛,当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再也没有适才的骨气,此时她双眸红着,泪水蓄满了眼眶,低声敛气道:“使君缘何这般厌恶归晚?两年未见,原以为……原以为能为节度使接风洗尘……是归晚蠢笨……连累了使君。”她声音抽泣,断断续续,不知是因为伤了她的手,还是心有委屈难过。
处月雄的心头一窒,竟不忍心看她这般泪涟涟的模样。
他恍然发现自己和上辈子一般,受不住她那双含泪的眼眸。原本他以为自己只是讨厌她耍小聪明、装模作样,可他现在发现,他更受不了她对自己泪眼婆娑的模样。
“是我厨艺不精,多放了盐……我以后定会好好锤炼厨艺……可我是郡主,侍女们不给机会……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她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断断续续哭诉自己的一无是处。
处月雄的心一下子柔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