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岳揺纺劈头一顿骂后,曲清江便没再去主动联系岳揺纺。
在她渐渐淡忘了这事时,四月初的一天,岳炎方休沐,便让妻子林氏请她和赵长夏到家中吃饭。
曲清江本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家宴,所以只穿一身朴素的旧衣服,带着一坛酒,就跟赵长夏出门去了。没想到到了岳家,她的两个表兄表弟和外嫁的表姐带着表姐夫都回来了,岳揺纺和她的夫婿、一双儿女也都在。
这么大的阵仗,曲清江还以为是有什么喜事,要摆宴席。
“正好你表哥跟表弟他们回来,想着你还没跟他们见过面,干脆将他们都喊来,让你们认识一下。”林氏笑容可掬地跟曲清江说。
曲清江跟赵长夏分别跟他们行了见面礼,待问候表姐岳施针时,她的目光落在曲清江的衣服和赵长夏的香囊上,问:“这是表妹绣的吗?”
曲清江微微一笑,应道:“是我绣的,但绣得不好,让表姐见笑了。”
岳施针撇撇嘴:“绣得确实不好。”
她这话一出,岳炎方跟林氏都变了脸色,呵斥道:“你在说什么?都当娘的人了,还这般不懂礼数!”
岳施针道:“可是爹娘,我说的是实话啊!你们也知道我向来心直口快……我没有恶意,表妹你不要放在心上。”
曲清江笑而不语,赵长夏倒是淡淡地说道:“狗吠得再大声,我们也听不懂,又怎会放在心上?”
她这话将原本便有一丝火|药味的现场弄得火|药味更浓,仿佛一点就爆。
“你骂我是狗?!”岳施针一激就怒,正要拿赵长夏是问时,被她的夫婿给拉住了。
赵长夏眼神冰冷:“我这人脾气不好,谁骂我娘子、令我娘子难堪、身心受伤,我必不会心慈手软。”
“你好大的官威。”岳揺纺冷哼。
“一个绣娘,平日被人捧惯了,还真当自己可以骑到所有人头上不成?我官小,只有正九品。敢问你官居几品?我见了你是否还得喊一句上官?”
曲清江望着赵长夏,——她家六月平常可不会这般招摇,这都是为了维护她啊!
“你——”岳揺纺哪里见过这么嚣张的小辈?想了想,又忍了,“罢了,你们是小辈,不能跟你们一般见识。”
“爹,你看他一个赘婿,竟敢这么跟姑姑说话!”
岳炎方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平静地跟赵长夏道:“难怪姐夫临去前会放心地将乐娘交给你,想必是看中了你对乐娘的呵护与体贴。不过他也担忧你的性子有时难驯,会闯祸,如今看来,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说着他又瞥了正得意的岳施针一眼,呵斥,“你得意什么?这是你闯下的祸,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都二十多岁了,你若还不懂这个道理,就回家把门关起来自省,省得出来丢人现眼还四处得罪人!”
岳施针撇撇嘴,嘀咕:“我说得是实话,她敢自称自己的刺绣是筠州第一,连咱们皇绣世家岳家的绣品都被她比下去了,为什么不允许我说实话呢?”
曲清江跟赵长夏明白了,岳施针只怕是听了老家那边关于她的传闻,所以借着此次机会教训她来了。
曲清江从未夸过自己的刺绣是筠州第一,更没想过将岳家给比下去,这一切不过是喜欢她的绣品的人个人审美和评定标准的不同罢了。
“乐娘身上的刺绣虽是她绣的,但看得出来是几年前的手艺,所以粗糙,你觉得绣得不好是正常的。但几年过去了,乐娘的技艺进步神速,便是洛大娘子都夸奖乐娘有天赋,假以时日必能超越她。”岳炎方道,“你也别说你是岳家的人了,连这么浅显的事情都没看出来,说你是岳家人,真是丢岳家的脸!”
岳施针被说得面色涨红,但仍不死心:“她如今的技艺,只能拿出最近的绣作才能证明自己了吧?有本事拿出来给大家过过目,看看你学了这么多年刺绣,是否比得过珂妹妹。”
岳揺纺身边的少女不明白她怎么将火烧到她的身上,吃惊又迷茫地看着她。
“够了,你再这么说话就立马滚出去!”岳炎方是真的动怒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女儿。还好当初没有将岳家的传承传给她,否则岳家的招牌迟早会砸在她的手里。
岳施针被她爹这么一训斥,立马噤声,躲回了自己夫婿的身后。
林氏见气氛僵硬,便说了些好话缓和气氛,又跟曲清江、赵长夏道歉:“是我们夫妻二人教女无方,让你们受气了,我们给你们赔个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氏至少没有偏袒岳施针,所以曲清江也不会迁怒她:“舅母言重了。看来表姐对我有些误会,我也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并不敢自诩我的刺绣筠州第一,更不会拿我的绣品跟岳家比。曲家跟岳家相距甚远,为何会有这些流言,我想,若不是巧合,就是有人故意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岳施针想反驳她,但看到她爹那威严的眼神,她立马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我们相信你,就让这事过去吧,吃饭!”岳炎方道。
火|药味已经蔓延开来,即使气氛有所缓和,但仍显尴尬,因而席上并无人说话。
过了会儿,岳检才跟赵长夏搭话:“表妹夫上任后,可有什么麻烦事?”
“没有,一切都还顺利。”
“你以前种的都是水稻,如今不能种稻怎么办?”
岳棚道:“表姐夫是官,又无需亲自下地,大哥操心这些做什么?”
赵长夏笑了笑,也不解释自己在做的事,转头从他们的口中打听出他们的事来。
岳家因是皇绣世家,所以为了能让自家的招牌继续传承下去,家中的继承人必然是要学习刺绣的,但他不从事刺绣工作,而是掌握着岳家的传承,往后或许能子承父业。
还有,他将会以进文绣院为目标,为家族培养更多优秀的绣娘。
一般这个绣娘会从族中的女子里选,——曾经是曲清江的娘岳机杼,后来是岳揺纺,如今岳施针愚笨,学不好刺绣,所以岳炎方不得不考虑在老家的族中少女,及目前已经被培养得很不错的外姓人曲清江、林珂。
而岳检身为长子,被岳炎方着重培养,所以他十分忙碌,不仅要学习刺绣,还要替其父跑腿、处理刺绣生意上的事情等等。
至于岳棚,岳炎方让他去读书考举,考不上进士,哪怕考个明经也好。
和赵长夏这边聊得热火朝天不同,曲清江那边的气氛有些微妙,因岳施针处处针对曲清江,被岳炎方训斥了一顿后,便选择忽视她,一直拉着林珂与两个嫂子、弟媳聊天,想孤立她。
岳揺纺更是没有主动跟曲清江说过话。
曲清江也不在意,偶尔回应一下林氏让她多吃肉的举动。
“舅母,我吃好了。”曲清江放下碗筷。
客人都已经放下碗筷,自然没有主人家还举着碗筷的道理,所以林氏也放下碗筷,道:“那要不到厅里坐着,喝喝茶?”
她让自己的两个儿媳妇继续陪岳施针等人,然后跟曲清江来到了正厅。
岳家的婢女已经煮好了茶,曲清江抿了口,道:“这是龙团茶吧?”
林氏稍感诧异:“乐娘喝过?”
“喝过一两回,对这个香味很是熟悉。”
团茶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其制作成本高,里面添加了龙脑香料,所以这茶闻起来就能闻到一股区别于茶香的香料味。
曲清江家里还摆着几饼官家赏赐的龙团茶,因为不喜欢这香料味,故而很少喝,只用来招待贵客。
林氏没有追问她是怎么喝到的,反而小声询问:“你跟你堂姨……是怎么回事?”
她看得出二人之间的气场不和,而且……
曲清江微微一笑:“在刺绣一事上,有些意见相左。”
“你是说双面异色绣?”
曲清江心中了然,这事她只跟岳揺纺说过,落英与芳芷也知道,不是岳揺纺来告诉舅母的,就是落英传出来的。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可若是后者,她只怕是留不得落英了。
“舅母知道我与堂姨提过双面异色绣?”她反客为主。
“嗯,不过也不是我有意打听。前些日子,你堂姨来问你舅舅知不知道双面异色绣,岳家是否有此传承,又或是已经失传。你舅舅问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她无奈之下才告知是你提的。”
岳揺纺在批评和否认了曲清江关于双面异色绣的想法后,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她认为曲清江的刺绣知识与技艺都是来自于岳机杼,那是否是岳机杼告诉自己的女儿的?若真是岳机杼说的,那岳家是否曾经对她隐瞒过什么?
岳揺纺想不透,所以找了个日子问了岳炎方。
岳炎方道:“岳家没有这样的技艺。”
“那她是从何而来的想法?若是机杼姐姐教的,那机杼姐姐又是从何而来的想法?”岳揺纺问。
岳炎方瞥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们父子当年藏私了,没有将真正的绝学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