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借席惟婷作业本,给她讲题,帮她划重点,整理错题本,想方设法提高她的成绩,盼着她好,由着她逐渐侵占自己所有的课余时间,与她形影不离。
那是她仅有的能回报给她的东西。
可事情好像慢慢失了控,戴祯从课间小小声问“你和席惟婷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变成晚自习后避着所有人问她“你和席惟婷,你们俩……是不是……那什么啊”。
余星倩洗着衣服,没反应过来:“什么?”
戴祯左右看看,像是要说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贴近了她的耳朵,吐出那三个惊世骇俗的字眼:“同性恋。”
余星倩拧校服的手顿住,如遭雷击。
她不能确切地知道“同性恋”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但她知道,这在大众眼里不是什么好词。她亲耳听到爸爸和爷爷谈论村里一个男的不娶媳妇,带了一个男的回家过年被赶出去时骂过:“那是变态。”
她心慌意乱,本能地反驳:“你不要乱说。”
少有的不高兴。
戴祯自觉说错话,连忙安抚:“你别急,不是就不是,我就是问问嘛。”她顿了顿,还是怀疑:“我很开放的,你们真不是吗?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余星倩蹙眉,喉咙不自觉发干:“真不是。”
戴祯“噢”一声:“好吧,那是我们看走眼了。”
“你们?”余星倩眉头拧得更紧了。
戴祯坦白:“宿舍里大家都有点怀疑啦。但你说不是那我就信你。不过哦……”她提醒:“你不是,席惟婷可不一定哦。”
“她绝对喜欢你!”她说得斩钉截铁。
哪有人对朋友这个样子的。为了不动声色地给余星倩送吃的,可以给她们整个宿舍每人都送一份、为了研学旅行和余星倩一个宿舍,磨了她一个星期,就为了让她把床位让出来给她、为了给余星倩过个生日,提前大半个月就开始准备惊喜、因为听到别人嘲笑余星倩寒酸,当场和对方吵起来,险些动手,被余星倩问原因时却一声不吭。
每次席惟婷体育课来找余星倩时,她身边那一帮朋友的起哄声都好明显。
也就余星倩不开窍,所以一点都没察觉到。
余星倩不愿也不敢多想,央求:“你们不要乱猜啦。”
戴祯咬了咬牙,干脆戳破:“我是说真的,你要是真对她没意思,最好留个心。”
“我之前在微|信上转过一个小游戏,输入名字可以测试你和你喜欢的人般不般配,其实这是个整蛊游戏,测试是假的,可以看到谁输入了谁和谁的名字是真的。席惟婷,输入了自己和你的名字。”
不啻于重磅炸|弹,余星倩的心彻底乱了。
夜里她躺在狭窄幽暗的床帘内望着天花板,过去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是晴天时席惟婷递给她的水、雨天时席惟婷交给她的伞、出游时席惟婷与她分享的一只耳机、感冒时席惟婷给她泡好的冲击、写作业时席惟婷无意中被她发现的写着她名字的草稿本……
有的事,其实从来都是有迹可循的,不是她不愿意多想就可以真的不存在。
可是存在了又怎么样?
余星倩不是拎不清、看不懂现实的人。且不说她和席惟婷都是女生,就说她和席惟婷的家庭背景,隔着天堑,她不配也不应该在这个年纪、这样的时候谈一场奢侈的恋爱的。
她甚至不敢问自己一句是不是喜欢席惟婷的,便在天亮前做好了把这段短暂交逢掩埋进时光里的准备。
可天亮时,她打开宿舍的门,看见席惟婷冒着冷风端着牙杯漾着笑眼站在门口等她一起去刷牙时,所有冷淡无情的话又都被噎进了喉咙里。
她不忍心。
她害怕看见这一双明亮清澈的眼会蒙上阴霾、洇出水雾。这十七年里,除却亲人,只数席惟婷待她最好、最赤诚。她做不出让她失望的事。
余星倩在反复的犹豫中逃避、妥协、投降,最后欺骗自己,席惟婷现在什么都还没做,她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和以前一样做朋友就好了。
只要她不越界,只要她开心。
于是她容许着席惟婷越来越明显的占有欲,容许她会因为自己给别人讲题多说了几句话而闹脾气、容许她在图书馆看书时,非要觉得自己手上的书比较好看,窝在她的肩头与她看同一本书、容许她在舍管查寝后借口天冷被子凉,非要跑来宿舍和她挤一张床。
隔着睡衣,席惟婷小脸贴着她的肩窝抱住她的时候,余星倩终于不得不承认,她不是不心动的。
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拥抱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拥抱一个人。
席惟婷的呼吸、席惟婷的体温,是她有记忆以来触碰到的,人类最真切、最温暖的热度。
所以那一日午后无人的宿舍里,席惟婷仰起下巴,委屈巴巴地对她说“倩倩,我牙疼,你帮我看看”,她跪坐着,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凑近了查看,女孩痴痴地看着她,空气忽然安静,女孩吻了她的手指,接着,吻了她的唇时,她没有拒绝她。
也无力拒绝她。
生平第一次,她放纵了自己,向对她从来严苛的命运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