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沈青葙站在堂中,
看着眼前七个仆人的背影,心里一片安宁。
也许她不够聪慧,不够坚强,
但,她能分辨出这些人的声音,她能为自己找出仇人,
能帮阿娘达成心愿。
她并不是,一无用处之人。
堂中一片寂静,
许久,韦策走近了,
低低叫了声:“青妹。”
沈青葙知道,
他是在为她担心,仰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策哥,
没事。”
韦策已经许久不曾听她这么叫他了,
此时看着她清瘦的容颜,
温柔的双眼,不由得百感交集,低低又唤了声:“青妹。”
“呵,”宋柳娘一脸不满地催促道,“还弄不弄?只管磨磨蹭蹭做什么!”
“十一娘,
”杨沐常开了口,“可以开始了吗?”
沈青葙定定神,道:“开始吧。”
她再不看四周一眼,凝神静气,等待出题。
杨沐常缓缓抬手,七个仆人得了信号,
立刻从左至右,依次说了一个字,某。
杨剑琼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拳,只说一个字,亦且是音调十分简单的“某”字,如此,就能最大程度地抹掉每个人声音里的差别,让沈青葙难以分辨,这条件,何其苛刻!沈家为了抹掉阿婵的罪行,还真是煞费苦心!
七个声音高低长短十分接近,在别人听来,几乎没有差别,但在沈青葙耳中,却是清晰分明,各不相同,最后一个人说完时,她抬起头,看向杨沐常:“叔祖,我记住了。”
“好,”杨沐常带着赞赏看她一眼,转向沈楚客,“沈录事,你选人吧。”
沈楚客黑着脸正要指人时,宋柳娘叫了起来:“慢着!”
她站起身来,在那七个男仆跟前来来**走了几圈,瞪起了眼睛:“这样不行,十一娘看着呢,她阿翁一动手,她总能看见指向哪个,猜也猜得出来!”
沈青葙不假思索说道:“那么,我转过身去,不看便罢。”
“那也不行!”宋柳娘眼睛看看杨剑琼,又看看韦策,阴阳怪气地说道,“在场的人这么多,难保有谁存心帮你,递个眼色做个手势,你岂不是还能看见?”
杨剑琼冷冷地开了口:“那么,你想如何?”
“把她眼睛蒙起来!”宋柳娘道,“这样就不怕那些人给她递消息了!”
杨沐常冷哼一声,道:“欺人太甚!”
他想有沈家这对刻薄狠毒的老夫妻,也怪道能生出沈潜那种心术不正的儿子,也就难怪能做出放纵私生女谋害亲女的事情了!原本他还觉得杨剑琼未免过于苛刻,口口声声又是和离又是义绝,有些失了名门贵女的身份,但这时候,他想这种人家,哪怕一天也留不得,不说别的,就为了沈青葙这个温柔懂事的好孩子,也一定要跟沈家断绝关系!
这个主,他今天替侄女做定了!杨沐常冷冷说道:“沈老夫人一口一个递消息,莫非是觉得本官会帮着十一娘舞弊?”
若是以往,以杨沐常的身份,宋柳娘是绝不敢得罪的,然而杨剑琼一口一个义绝,眼看就要鸡飞蛋打,宋柳娘也顾不得了,大声说道:“我可不是说你,不过这里这么多人,难保有些个存心不良的,不蒙住眼睛,怎么见得公平?”
“叔祖,阿婆,”沈青葙不想再起争执,很快说道,“我可以蒙住眼睛。”
“好,”宋柳娘巴不得一声,立刻道,“拿块黑布过来!”
她生怕别人私下里动手脚,便亲手拿了黑布,死死蒙住沈青葙的眼睛,左右一端详,眼见沈青葙绝不可能看见,宋柳娘不由得眯起了吊梢眼,心道,严防死守,不信你认得出来!
沈青葙一言不发的,任由她蒙上了黑布。眼前一片漆黑,那块黑布勒得很紧,弄得她眼睛很不舒服,但沈青葙心里,却是异常的宁静。
她根本不需要舞弊,她有这个能力,阿婆以为她说大话,以为她要舞弊,所以用黑布死死蒙住她,可阿婆不知道,看不见的时候,听力反而会更加敏锐。
而心境,也会更加平静,她不会失手。
少顷,就听宋柳娘得意洋洋说了声:“开始吧!”
紧跟着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啊。”
极短的一声,紧紧跟在宋柳娘的声音后面,几乎与她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分辨不出,杨剑琼沉着脸,厌恶地看了宋柳娘一眼。
这些仆人,大约是得了宋柳娘的嘱咐,特意与她同时出声,为的是蓄意扰乱,想要让沈青葙分不出来是谁,真让人恶心!
却在这时,听见了沈青葙平静的声音:“左起第三个。”
“无误!”杨沐常立刻判定。
杨剑琼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她的好葙儿!
沈青葙扯开了蒙住眼睛的黑布,眼前出现了母亲温柔的笑脸,跟着是韦策的,他低头看着她,眼神灼热,笑容温暖:“青妹,青妹!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这次不算!”宋柳娘眼见局势就要扭转,立刻又高声嚷了起来,“肯定是十一娘听出了声音传过来的位置,这法子不好,做不得数!”
“对,”阿婵死死盯着一脸温存看着沈青葙的韦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沈青葙并不是认出了声音,她是猜出来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次不能算!”
“阿婵,”沈潜急急说道,“你别胡说,你妹妹不是那种人。”
“沈潜,”杨剑琼冷冷说道,“休要让那个恶毒的婢子乱叫我女儿,她不配!”
“男人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宋柳娘怒道,“没教养的贱妇!”
“住口!”杨沐常再也看不下,怒道,“检验的法子是你们提出来的,人是你们选的,挑谁开口也是你们定的,如今十一娘办到了,你们又不认了么?”
“非是不认,这法子有漏洞,不足以当做凭证!”宋柳娘高声道,“须得重新检验一次!”
“太欺负人了!”韦策怒冲冲地要往前去,“说行得通的是你们,说行不通的也是你们,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阿策。”沈溱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扯他,拼命劝阻。
“策哥,算了。”沈青葙向韦策摇摇头,跟着看向宋柳娘,语气平淡,“阿婆还想怎么检验?”
“等我再想想,”宋柳娘板着脸说道,“等想到妥善的法子再说。”
“呵呵。”杨沐常冷笑一声,向沈楚客说道,“方才我侄女说贵府的人言而无信,如今看来,我侄女丝毫不曾冤枉你们!不过,你们能拖,本官却没有工夫跟你们耗,以香为信,半柱香后,若是再想不出来,那就以这次检验的结果为准,来人,焚香!”
他带着的家僮连忙上前,从荷包里取出一块沉香,打了火绒点着了,青烟飘起来,暖而厚的香气沉下去,沈青葙心中忽地有些乱,这香气,却是裴寂身上惯常有的,他大约,一向也是用沉香的。
这会子他在哪里?是不是如她所想,躲在暗处紧紧窥视她?
香块烧到一半时,宋柳娘欢天喜地开了口:“我想到了!找二十个人来,每人说一个字让十一娘听,再由我指定一个人,然后这二十个人凑成一堆,同时念不同的字,十一娘只要能认出来我指定的那人念的是什么字,我就算她过了这关!”
沈青葙心中一紧,急急收回了飘忽的思绪。这条件,真是苛刻到了极点,二十个声音,同时出声,各自念不同的字,还要从中分辨出某个人的声音,纵然她过耳不忘,但从这样嘈杂混乱的声音里认出那个人,太难了。
手攥紧了,指甲掐进手心里,有些尖锐的疼,耳边传来杨剑琼担忧的声音:“葙儿别怕,我再想别的法子。”
阿娘。沈青葙闭了闭眼睛,定住心神,再睁开时,已经是满目清明:“阿娘,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