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应长乐轻笑一声,慢慢又饮了一口,“你也别总想着过去,你看这些男子们多看得开,听说这些天他们一直都约着在平康坊里走动,这些人当中只有两三个不曾娶亲,他们的妻子还在家里等着呢,何曾妨碍他们在外头取乐?”
她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道:“所以么,女子该当学学男子这一点,休要让那些规矩道给束缚住了,自在取乐难道不好么?你如今是自由身,又青春年少,何必弄得清心寡欲,像出家人一般?”
沈青葙脸上越发红了。这些日子与应长乐日渐熟稔,她能感觉到应长乐渐渐把她纳入自己人的圈里,所以这些离经叛道的话,也并不避讳向她说,但,总还是不一样的吧?沈青葙想,虽然她之前遭遇坎坷,但对于一个情字,总还是怀着一些憧憬,并不准备就这么放纵自己,胡乱过生活。
“好了,你脸皮未免太薄了些,说一句就这样。”应长乐见她羞得耳朵都是红的,嗤的一笑,“我不说了,你连玉裴郎都看不上,这些人,大约你也是真的看不上。”
听见裴寂的名字,沈青葙微微缭乱的心绪反而平静下来。最初到公主府时,总有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裴寂,让她心烦意乱,但两个月下来,她如今再听人说起时,更多是一种冷静平淡的态度。
那段过往她抹不掉,但,又能如何?即便背负着那段过往,她依旧能活下去,甚至,比从前活得更好。
她堵不住别人的嘴,但,她可以做到让自己不在意,让自己跨过这个坎。
沈青葙拿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岔开了话题:“殿下,这些新科进士在御前奏对之时,陛下都会问些什么题呢?”
应长乐道:“通常就是挨个问几句话,有时候问几句书,有时候问几句诗,无非是看看这些人模样如何,口齿如何,不要弄得有辱朝廷体面罢了,不过这阵子奚怒皆部又在边地生事,所以陛下这次便多问了该当如何应对,程与义就是因为这件事上回答得合了陛下的心,所以才脱颖而出。”
沈青葙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应长乐果然对这些新科进士很是关切,非但将各人的出身打听清楚,而且连御前应对时说了些什么,神武帝如何反应都了如指掌。
心中突然灵光一闪,齐云缙乃至从前应长乐不大看得上的康毕力,这阵子都经常出现在公主府,若是再加上这些未来的文官,那么武将文臣,眼看就要凑齐了,应长乐的用意是什么,昭然若揭……
将近日暮佳筵才散,车马逶迤,向着公主府驶去。
齐云缙策马伴在应长乐肩舆旁,回头看着沈青葙的车子,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应长乐早看见了,懒懒倚在隐囊上,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看也是白看,我如今也是发现了,虽然娇滴滴的一个,却是心硬如铁呢。”
她似是有些累了,纤手微扬,霞色的衣袖微微遮住面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姿态越发懒散:“你若是为着别的也就罢了,若是为着她才往我这里跑,那还不如早些歇了这个念头。”
此时夕阳如血,透过帘幕映在她脸颊上,一时让人分不清是烟霞艳丽,还是她的容色更加艳丽,齐云缙心中突然一动,不觉又靠近些,弯了腰向着她,低声道:“某来的勤,也只是想为公主效力罢了。”
他凑近时,那股子马匹混杂着干草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应长乐微微睁大点眼睛,睨他一眼,懒懒地重又半闭上,轻笑道:“是么?”
“是。”齐云缙声音低沉,平时的阴戾中突然夹杂了一丝热。
应长乐依旧斜倚着隐囊,漫不经心:“你能如何为我效力?”
“公主想要某如何,某便如何。”齐云缙鼻端嗅到一股子香气,是掺了豆蔻的郁金香,浓烈霸道,劈头盖脸的直往心里钻,忍不住又向着她凑近了点。
应长乐察觉到了异样,撩起眼皮,带着点探究瞧着他,身子稍稍坐正些,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摇了摇,道:“你逾矩了。”
齐云缙低低一笑,果然向后退了些。
那股子马匹混杂干草的气味突然淡了,应长乐重又靠回到隐囊上,懒懒说道:“你难道每天里自己喂马去吗?身上一股子气味儿。”
“马这东西有灵性,亲手喂过的马,比人都牢靠,”齐云缙随手拍了拍身下乌骓马的脖,神色一下阴戾起来,“裴三手底下那个魏蟠,把某那匹破风砍伤了一条腿,害某不得不亲手杀了破风,那个贼军汉!”
应长乐自认识他以来,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对外物流露出不同的情意,心中不觉对他有了点新的认识,微闭着眼睛说道:“是沈青葙逃走那天吧?不过你也没吃亏,我听说魏蟠被你一刀下去,半条胳膊都快废了。”
“裴三把他送去了太原军中,”齐云缙道,“不然某早就取了他的性命!”
杜忠思虽然被贬官,但他在太原经营多年,如今接任河东节度副使的是他从前的心腹部下,所以太原军中,算起来依旧是应琏的地盘,应长乐心里想着,道:“要是你阿耶去了太原,不就行了?”
齐云缙微微抬了眉,向着她又弯了腰,道:“我阿耶也想外放,不过圣人似乎不想让他走远。”
齐忠道权势虽大,但他所领的都是禁军,日逐在京中打混,在神武帝眼皮子底下,又有那么多王公贵族,哪儿比得上独霸一方的节度使自在?齐忠道早就想着外放了,只不过神武帝用惯了他,觉得他诸事都能办得合心意,所以并不准备让他走远。
应长乐艳丽的红唇微微翘起一点,向着齐云缙勾了勾手指头:“来。”
齐云缙连忙又凑近些,那股子郁金香气越发浓郁,扑得人心里都是热的,就听应长乐道:“你若是好好求一求我,我说不定能帮你说说看。”
齐云缙二话不说,立刻下马跪倒在肩舆前,沉声道:“臣祈请公主援手!”
肩舆并不曾停,霎时间便已将他撂在身后,齐云缙不免扭头去看,只看见帘幕里隐约露出应长乐霞色的衣袂,转眼去得远了,再回头时,沈青葙的车子也正赶上来,门窗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就像是空无一人似的。
可她分明就坐在里面,躲着他。
齐云缙掀了下嘴角,眼睛看着沈青葙的车子越走越近,鼻端嗅到车轮扬起的尘土气,又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不觉在车走过的刹那低声叫她:“沈青葙。”
车也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好像听见车里有些动静,然而那车却毫不停留的,骨碌碌驶过了他面前。
还真是,心肠硬得很,跟她模样全然不像。
齐云缙依旧跪着,眼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心里一时猜测着应长乐的意图,一时又想着沈青葙,又过许久,才见应长乐的婢女走来说道:“齐将军,公主叫你跟上。”
齐云缙翻身上马,加上一鞭飞快地赶上,就见应长乐坐在帘中,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向他说道:“你倒是听话。”
齐云缙笑了下,道:“某一向很肯听公主的话。”
应长乐睨他一眼,道:“帮你阿耶说话不难,只是,我有什么好处?”
齐云缙早料到她会有这一问,近些天来他三天两头往公主府走,她有什么盘算他自然也能猜到几分,便又凑得近些,透过帘幕看应长乐,道:“只要公主肯援手,阿耶与某从此都愿供公主驱使。”
应长乐也看着他,夕阳照在他半边脸上,麦色的皮肤镀着一层薄薄的金红,额头鼻尖有点汗,有点油气,又沾着点灰尘,总像是山野里撞出来的野兽,鲁莽危险,应长乐不由得笑了下,道:“以后勤着点洗澡,身上臭得很。”
这一句话与之前说的全不相干,齐云缙由不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抬起眼皮看她,心里有点莫名所以:“是。”
应长乐看着他似懂非懂的神情,不觉又笑了下,道:“走吧。”
前头的仪仗突然停了一下,很快又走起来,一个宦官从前头走过来,躬身道:“公主,裴县丞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晚9点还有一次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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