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归来,特来回禀公主。”沈青葙道。
她心中暗自揣测,也许应长乐会让她留下来作陪,可应长乐说的,却是另外的事:“飞琼整理出来一些公文书表,你现在过去找她,以后这一块你慢慢从她手里接过来吧。”
此事宋飞琼先前就提过,要她处理熟练书信函件后,逐步接手公主府对上对下的公函,只是,这么着急叫她过来,难道就只为了交代这一句?
紧挨着浅青袍服的深碧色舞衣忽地出现在脑海里,沈青葙不动声色答道:“是,我这就过去。”
“公主,”裴寂却突然站起身来,“臣有些事,想请沈娘子移步说话。”
了然的笑意出现在应长乐眼底,所以,他还是忍不住,要把私下做的那些事拿出来邀功了?应长乐看向沈青葙:“十一娘,裴舍人有事寻你,你见不见?”
不出所料,她听见了沈青葙毫不迟疑的回答:“不见。”
“她不肯见你呢,”应长乐噙着笑,眼波流转,看向那依旧处在众多舞姬环绕中的玉裴郎,“怎么办?”
一抹深刻的哀伤骤然出现在眉宇间,又骤然消失,开阔上扬的眼角微微垂下一些,随即浅青色的袍袖轻拂,裴寂移步下榻:“那么,就在此处说吧。”
沈青葙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他一步接着一步,用她熟悉的,优雅从容的步态,来到她的面前,他眉角压得很低,一双凤目望着她,却又像是越过她,看向了曾经的岁月,沈青葙心里一跳,冷淡着说道:“裴舍人请回,我与你无话可说。”
“青……”那个字在口中说到一半,立刻又咽回去,裴寂压着无尽的苦涩,唤出那个久已不曾叫过,生疏的称呼,“沈娘子。”
他不再等她拒绝,便向着她,郑重地、深深地拜下去,浅青衣袍在腰间折出深深的纹路,蹀躞带上微光一闪,是带扣的机簧映到了日色,光芒还不曾闪亮,便已消散。
沈青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怔怔地看他。
随即他低沉缓慢的声音传入耳中:“沈娘子,从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错待了沈娘子。”
语声有片刻的停顿,苦涩沉重的调子从内里丝丝缕缕渗透出来,沈青葙怔怔地看着面前那深深折腰,看不见面容的男人,跟着听见他口中吐出沉沉的三个字:“对不起。”
周遭安静到了极点,连那音乐的声响,也在此刻无声无息地停住,沈青葙在万籁俱寂的空洞中,骤然缩紧了瞳孔。
累积已久的怨愤刹那间扭曲着,翻腾着,几乎要冲出胸臆。对不起?她所遭遇的一切,岂是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所能挽回?
可心底又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释然,恨也罢怨也罢,而她终究,也需要一个道歉。
只不过,她已不是当初在他面前藏不住心事的沈青葙,这纠结复杂的情绪,最终也只化作一句没有温度的回应:“裴舍人不必如此。”
这冷淡疏离的态度像一把刀,重重又刺入心口。裴寂忍着洞穿般的痛苦,躬身抬眼,自下而上地看她。她面容沉静,双手掩在袖子里,并看不出什么异样,然而那梨花白色绣金线的衣袖微微而动,似微风拂过水面,她的心绪,也似他一般无法安宁。
那曾经亲密厮守的一百多个昼夜,终究还是,在他们各自心中,都留下了一些难以磨灭的东西。裴寂此时,说不出是心伤更多,还是追悔更多,只看着沈青葙,一字一顿:“我愿用余生,向你赎罪。”
“不必。”沈青葙很快答道。
她轻轻向边上一闪,离开了他。
幽淡的梨花香气越来越远,终于消失,这一刹那,裴寂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这一辈子,应该都不会原谅他了。
无望像海水,一点点涌上来,直到没顶,他淹没其中,无法呼吸,无法挣脱。心口的巨疼很快便难以忍受,裴寂抬手捂住,却挡不住那口带着铁锈味的一口气喷涌而出。
噗一声,似有什么腥甜的东西喷出喉咙,裴寂急急捂住,一口
温热的心头血猝然握在了手心里。
齐云缙嘲讽的声音突然响起:“裴三,做的好一场戏!”
“裴寂,你怎么了?”应长乐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蹙眉去看。
那口热血捂不住,从指缝里渗出来,裴寂急急缩手,抹在袍袖中,低声道:“无碍。”
应长乐盯着他嘴角残留的猩红,明艳的容颜绷得紧紧的,说出的话却是冰冷:“既然做了,又何必后悔?玉裴郎智计百出,难道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么?”
应珏面沉如水,开口打断了她:“七妹,少说几句吧。”
应长乐轻哼一声,重又靠回凭几上,昂起了头。悔不得,退不得,试看智慧如裴寂,只要心生悔意,便是一个死字。她决不回头,她认准的路,即便是死路一条,她也要给它撞开一个豁口!
嘴角仍有细微流淌的感觉,裴寂用手背抹去,一抹薄薄的红色留在手背上,又迅速干涸,变成暗紫的痕迹,断续蔓延。
他没再说话,只一步一步,追随着她离开的方向,走出金花落朗阔的厅堂,湖面上带着水汽的风徐徐吹来,撩起他浅青的袍袖,鼓荡着翻飞着,随他走向未知的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知道裴三活该,不过我还是挺难过的。
晚九点加更一次~
2("金屋囚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