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向晚之时,
长安城的暮鼓一声接着一声,悠远辽阔地响了起来,阿史那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一下把金杯拍在桌上,道:“镇日里吹嘘长安风流繁华,
屁!这天都还没黑,家家户户都锁了门关在屋里不出来,
怕不是做贼吧?繁华个屁!”
他身份贵重,
是以饮宴之时驿官便在边上作陪,
见他说话如此放肆无礼,
沉了脸正要与他理论,就见门外人影一闪,却是几个仆役抬来一整只浑羊殁忽,用一只巨大的金银平脱盘盛着,
放在了阿史那思面前。
阿史那思从不曾见过浑羊殁忽,
只道是寻常烤羊,
也不等驿官相让,
伸手便撕下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驿官心中鄙夷,
拿着金刀走到近前,
利索地割开羊肚子,
露出里面填着糯米八宝馅的烤鹅,
笑吟吟地说道:“六王子从没来过长安,
怕是不认识这道菜吧?这叫做浑羊殁忽,
要吃的是这羊肚子里包的鹅,这羊啊,通常都是赏给奴仆的,
六王子给吃了,让他们吃什么呢?”
阿史那思虽然无礼,却并不傻,听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嘲笑他没见过好东西,只会吃奴仆的口粮,登时大怒,正要发作时,忽然觉得脸上一阵痒,随手摸了一下,早看见驿官变了脸色:“哎呀六王子,你脸上有臭虫!”
几乎与此同时,阿史那思也抓到了那只足有指甲盖大小的臭虫,那臭虫吸饱了血,肚子鼓的像个球似的,阿史那思一想到这臭虫吸的都是他的血,浑身上下顿时觉得一阵奇痒奇痛无比,破口大骂起来:“娘的,你们长安是臭虫窝吗?怎么到处都是臭虫!早起本王子才被咬过,这就又来了?这破馆驿我不住了,我找你们皇帝说理去!”
早起在阿史那思房间里发现许多臭虫后,驿官已经紧急处理,给他换了房间,里外衣服全添了新的,又赔礼道歉多次,然而等回头再找时,整个万国驿中唯有阿史那思一人屋里有臭虫,其他人,哪怕是奚怒皆使团那些奴仆们屋里都不曾有,驿官早觉得其中有问题,是以此时亲眼看见臭虫从他脸上跑出来,顿时觉得自己的推测没错,立刻说道:
“六王子慎言!我万国驿饮食一向精洁,此次千秋节除了王子,还有吐蕃、琉球、大食十几国的使者不下三四百人,未曾有一家发现臭虫,就连贵国使团中,除了六王子,其他人也都不曾看见过臭虫,以本官看来,也许王子该查查是不是自己生了臭虫,连累我万国驿!”
“你这贼汉!”
阿史那思叫骂着站起来,正要伸手去拔刀,驿官眼尖,早看见又有两只臭虫从他衣领里钻了出来,立刻说道:“六王子,你脖子上还有两只!”
阿史那思再顾不得,慌地扔了刀,伸手去脖子里乱抓起来,谁知这一抓之下,衣襟里、袖子里、腰带里,甚至靴子里都有臭虫不停地往外钻,阿史那思又疼又痒又恼,焦躁上来,刺啦一声撕了衣裳,两手甩着,不多时就脱了个精光。
撕得稀烂的衣裳丢在地上,无数大臭虫在上面乱爬,阿史那思光溜溜的身上也还有不曾落网的臭虫在跑,只得扯着嗓子叫道:“快,快烧水,本王子要洗澡!”
这边一吵嚷起来,住在万国驿的各国使者一窝蜂都涌过来看热闹,眼看见阿史那思脱下来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臭虫乱爬,又见奚怒皆使团的人手忙脚乱地去捏臭虫,众使者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大食国一向与奚怒皆不合,大食的使者便笑嘻嘻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说道:“早上六王子吵闹说长安不干净,到处都有臭虫,我就说我们这些人都住得好好的,怎么偏你屋里有臭虫?闹了半天是六王子自己长臭虫啊,还诬赖人家长安不干净!”
琉球使者倒是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六王子这是千里迢迢,带着你们奚怒皆的臭虫跑来祸害长安了呀!”
众人的哄笑声中,阿史那思一边抓挠着身上大大小小的红包,一边气急败坏叫道:“放屁!不是本王子带来的,是长安的臭虫,长安的!”
混乱中谁也不曾发现,方才端浑羊殁忽的仆役悄悄从他丢在地上的衣服里偷出一串钥匙,一晃就跑远了。
奚怒皆使团隔壁,四门紧闭,窗户上糊着黑纸,堵着厚厚的丝绵隔音隔光,四面墙上又包着厚厚的被褥消音,沈青葙侍立在应长乐身后,正紧张地等着消息时,门突然开了,齐云缙提着铁弦琵琶闪身进来,低低的眉头向上一撩,露出一个肆意的笑:“拿到了!”
应长乐忍不住也笑,道:“拿给曹先生先看看。”
曹如一与沈兰台,另有几个梨园高手也盼了多时,曹如一连忙上前双手接过,那琵琶极沉,压得他胳膊一低,但也顾不得了,连忙抱定坐下,先用手指勾拨几下,铁弦琵琶发出一声清亮的声响,余音袅袅,久久不绝,比宫中那把普通铁弦的琵琶根本就是天上地下,沈青葙脱口说道:“好琵琶!”
“的确是好琵琶,音色清,余韵长,铁弦韧性极佳,又刚强有力。”曹如一又拨了几下,眉头越皱越紧,“阿史那思当是高手。”
沈青葙连忙取下铁拨双手递上,曹如一用铁拨又弹了几下,叹道:“太沉了,琵琶沉,弦更沉,比普通琵琶费力数倍,若是没有手劲的,弹过一次,双手就得废了一半,十一娘,你手指力度偏柔和,怕是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