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先自保,那就谁也救不了。”裴寂道。
应琏低着头,手指用力按着眉心,低声道:“虽说是这个道理,但若是想留住的全都没了,就算保住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不再多说,迈步向内室走去,裴寂目送着他离开,这才返身往自己住处走,墨砚很快迎上来,捧着一卷文书:“郎君,尚宫局的情况都调出来了。”
裴寂伸手接过,下意识地,也揉了揉眉心。昨夜比起从前,她的态度似乎柔软了很多,然到最后,她还是挣脱他,离开了。
她是不肯原谅他的,她看起来娇柔,内心却极其坚韧,他曾那样待她,若是不把这个心结解开,她是不可能原谅他的。
然而这个心结,又让他如何去解?不管有什么理由,那些卑劣的事情都是他做下的,他没资格奢望她的原谅。
裴寂又揉了揉眉心,努力驱散缠绕在心头上的,压抑绝望的情绪。她如今在御前做事,天子心意本就难测,更何况神武帝正在哀痛懊恼的头上,脾气比从前越发诡谲,只要她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他得尽一切努力,确保她的安全。
裴寂慢慢翻着卷宗,如今她做了女官,见面比从前更不方便,该怎么找个机会,把这些情况告诉她呢?
在陕州的最后一天,沈青葙受到了神武帝的召见。
他靠着引枕歪在御床上,一条腿屈起,一条腿伸直,懒懒说道:“朕才刚想起你来,这几天在尚宫局还习惯么?”
“臣一切都好,正跟着两位尚宫熟悉办事流程。”沈青葙偷眼打量着神武帝,暗自吃惊。半个月不见,神武帝越发消瘦得厉害,两颊凹陷,嘴唇周围显出两条深深的纹路,原本浓黑的胡须有一小半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灰白色,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只是目光并不像从前那样锐利,而是带着无限的疲惫。
在这个年纪,突然瘦了这么多,只怕不是好事,
“仆固隽和韩叶啊,”神武帝屈起手指,有意无意敲着,慢慢说道,“一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一个万事都能和稀泥。”
他哂笑一声:“朕倒是忘了,你是跟着她们两个,以后有你好受的。”
“仆固尚宫做事严整,滴水不漏,韩尚宫心细如发,宽和慈爱,”沈青葙小心着措辞,“臣跟着她们,学到了不少东西。”
“才两三天而已,能学到什么?”神武帝明显不相信这些场面话,指了指书案上的纸笔,“你既做着司言的活计,日常誊录诏书函件是少不了的,朕还不知道你字写得怎么样,去写几个字让朕看看。”
徐莳带笑的声音忽地从殿外响起:“陛下,十一娘的字是出了名的好,怎么陛下还不知道吗?”
沈青葙抬头看时,就见徐莳亲手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一身素淡装束,脂粉不施,发髻上只零星戴了几支嵌绿松石的银钗,衬着娇俏的笑容,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陛下,十一娘也是郑师的弟子呢,楷书是跟着郑师学的,郑师时常夸她天资好又能沉得下心,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呢。”
神武帝稍稍坐正了一些,懒懒说道:“写吧,让朕看看到底怎么样。”
沈青葙蘸了墨,提笔写了下去,耳边听见徐莳还在轻言细语地说着话:“除了楷书,十一娘还写得一笔王右军行草,是跟着王固老夫子学的,我觉得她的行草,写得比楷书还要好呢!”
“是么?”神武帝稍稍提起点兴致,坐直了身子探头看向书案,“女子很少有写行草的。”
哎呀一声,却是徐莳看见食案上摆着的点心一个没少,嘟起了嘴:“陛下,我早起亲手做的软香糕,眼巴巴地送过来给陛下,怎么一口都没吃?”
神武帝笑了下,道:“没什么胃口。”
“那也得吃呀,”徐莳打开食盒,捏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粉团送到他嘴边,柔声道,“这个是雪梨糕,把新鲜梨子榨成汁,拿细纱布滤了渣滓,掺着米面蒸的,我还加了点糖桂花,好吃呢。”
神武帝张嘴吃下去,眼睛瞧见沈青葙那边已经写了两行字,不觉起身下榻,走到近前看了,却是《诗经》中的字句,第一行是小楷: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第二行是行草:受命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诗句是赞颂周天子的,用在此时自然合适,这一笔字也十分漂亮,神武帝看了多时,点头赞道:“不错,看上去很下了些功夫,长乐以前也是**行草的……”
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了,沈青葙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徐莳唇边还带着笑,目光却带着点慌张窥探神武帝的脸色,神武帝一时脱口而出,此时反应过来,脸色也沉下去,停了半晌才道:“不过,她性子不耐烦这种安静的事,学几天就烦了,最后还是丢开了。”
徐莳手里拿着那盘糕,抿了抿嘴唇,却没敢接话,沈青葙想着仆固隽的提醒,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一横心,低声道:“臣曾听公主说过,是陛下亲手教她写字,公主还说陛下的行草极是神骏,堪称当世第一。”
半晌,神武帝懒懒地走回去,摆了摆手:“行了,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沈青葙跟在徐莳身后走出去时,就见徐莳长长地吐一口气,低声道:“方才吓死我了,你不知道,都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
她握住沈青葙的手:“十一娘,以后你多往前面走动走动,有你在,好歹陛下也能多说几句话了。”
2("金屋囚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