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老式空调输送着冷风,上面海尔兄弟贴纸翘得更厉害了。
华旺春坐在办公桌前，正对着沙发上两父子。
他从事教师职业几十年，见过无数相处各异家庭,却唯独没见过这么奇特。
说亲密吧,两人中间隔了接近半个沙发,好像谁都不想挨着谁；
说疏离吧，表面上还是能看出他们关系，彼此也没有臭脸。
经过刚才一番谈话,叶高阳还是很关心他在学校情况,叶橙也带着一丝见到家长不安。
可这两个人坐下后全无交流,甚至连中午吃了什么之类寒暄都没有。
华旺春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道：“既然孩子也来了,那咱们就接着刚才话题聊吧。”
“关于您问题,我在这里做出回答。很遗憾也很抱歉，学校今年没能申请到保送名额。”他面带惋惜地说道,“不过按照他成绩来看,考一所重点985是没有问题。”
叶橙暗自想道，这个学校要是能申到保送就有鬼了。
名额有限,不是什么学校都能分一杯羹。
他心里也慢慢明白过来，叶高阳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八成是因为朱玉芬那通没事找事电话家访。
“他成绩我是不担心,以后还得麻烦老师帮忙照看了。”叶高阳说道。
华旺春和他不是很熟，不过一进门就看见了他那一身行头,估摸着也是个有头有脸人物,因此态度也很客气。
“不麻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还有,您刚才提到换班主任问题,是这样，他们班班主任请了一个月假，这个月暂时由我来代班。”他解释道。
叶高阳皱了皱眉：“孩子已经快高三了，频繁更换老师话，对他们总归是弊大于利，希望学校能体谅这一点。”
华旺春连连点头：“是，这个我知道，您放心，后续不出意外不会再换了。”
叶橙感到有点无聊，曾经他很渴望听到这种对话，那是叶高阳对他关心象征。
然而，现在他只觉得味如嚼蜡。
叶高阳还在跟华旺春打官腔，叶橙盯着对面空调上摇摇欲坠标签。
破旧标志被空调风吹得晃来晃去，他认真在想这玩意儿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您说有道理，我会尽快安排调换座位。”
“华主任不要误会，我只是不想他被无关紧要人影响。”
“我懂，我都懂……就像今天上午，这俩孩子都没来上课。陆潇我知道，是请了假。”
叶高阳转向叶橙：“你上午干什么去了？也不跟老师请假。”
叶橙逐渐回过神来，两个大人齐齐地看着他。
他只得胡乱道：“我昨晚去找陆潇了，雨太大回不来。”
听到这个名字，叶高阳脸色变了变：“你们去哪儿了，你奶奶知道吗？”
“知道，我跟她说过。”叶橙不太愿意透露青山事，避重就轻地说，“爸，昨天雨太大了，我们也是因为打不到车，早上才会迟到。”
“你这叫迟到？这都旷课一上午了。”叶高阳很少用这么严厉语气说话，他越想越不对劲，“小橙，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从小到大，你都很乖，老师都没因为这种事找过我和你奶奶。”
他本来是谈生意路过南都，刚好来学校看了一眼，谁知道就出了这样事。
之前朱玉芬在电话里告诉他，他们班有个叫陆潇学生，是个成绩倒数且被记过一次过小混混，和叶橙走得很近。
叶高阳不由想起那次，家里来那个喝醉酒，应该就是陆潇。他心里顿时有种不好预感。
叶橙从小学习上没让他操过心，交朋友也都是正经人。
自从他上次一意孤行地转学之后，行为处事好像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叶高阳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己忽视地方，儿子悄悄到了叛逆期，他认为不管怎样，都应该避免放任他误入歧途。
叶橙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视线冷漠和小时候截然不同。
上一次这样对视说话是什么时候，在他初中？还是小学？
突然，叶橙笑了一下，开口时没有丝毫慌乱：“爸，你真幽默，从小到大你去过几次学校，回过几次家啊？”
办公室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空调上标签终于承受不住风速，啪嗒掉在了地上。
华旺春目睹人家家事，感到有点尴尬。
“那个，咱们好好说话哈，叶橙，对爸爸注意点语气。”他赶紧打圆场道。
作为十三中抓风纪一把手，他见识过多次父母在办公室对孩子大打出手。
其中最有名，就是陆潇在校长室和他爸干了一架。
此刻，他可不希望这父子俩在自己办公室打起来。
好在叶高阳教养还算好，就算胸膛气得上下起伏，也没有骂人和动手。
他用手指颤抖地指着叶橙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态度！不是说成绩好就可以肆无忌惮，我跟你说过什么，最重要先学会做人、学会尊重别人，我看你就是被那个陆潇给带坏了！”
“是吗，学会做人，学会尊重别人，请问你有以身作则吗？”叶橙冷冷地看着他，“大可不必牵连无辜人，他根本不是你们口中所谓‘坏学生’。”
叶高阳刷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有些发青。
华旺春也急忙站了起来，劝阻道：“叶先生，您冷静一点。”
他转向叶橙：“别和你爸爸吵架，这件事需要一家人好好谈一谈。要不，你打个电话把你妈妈也叫过来？如果她有空话。”
多个女人在场，这两个人总不会这么冲了。
叶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妈妈。”
然后头也不回地摔门出去了。
华旺春站在原地，下意识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过了好半天，他才歉疚地说：“啊……这，这……我不知道尊夫人……很抱歉。”
叶高阳头疼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没事，是我们家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他将眼镜重新戴好，叹了口气道：“他五岁时候，他妈妈就去世了，所以性格有点犟。也怪我平时关心他太少，今后还要辛苦您多关注他一点。”
学校里刚经历了有人跳楼事，不用他说华旺春也会关照叶橙。
他郑重道：“您放心吧，我每周都会找学生谈话。等会儿我就去班上，安排他坐到前排去。”
“多谢了。”叶高阳疲倦地和他握了握手。
他手机响了起来，于是跟华旺春打了声招呼，边出去边接通了。
“喂，恬恬，什么事？”
“……不是，小橙学校里有点事。什么，她咳血了？去医院了吗？”
华旺春忍不住摇了摇头。
叶橙从教导处出来后，没有回班上，而是去操场上逛了一圈。
雨已经停了。
天边仍然一片灰蒙蒙色彩，塑胶跑道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呈现出鲜亮红色。
空气清爽中带着湿润，一扫前两天闷热与干燥。
他每次心情不好时，就会去慢跑，那样有助于放松身心。
正逢午休时分，操场上没什么人。
他围着外跑道，跑了一圈又一圈。
跑到第五圈时候，背后忽然跟上来一个人。
叶橙听见脚步和呼吸声，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陆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跟在他身后匀速跑步。
“我还以为你跑两圈就差不多了，结果你还上瘾了。”他语气中透着不满。
叶橙想起他最憎恨跑步，见他不情不愿地跟着自己，觉得有点滑稽。
“你来干嘛？”他放慢了速度，声音带了点喘。
陆潇跑到他身侧，和他并肩，“华旺春刚才去班上了，说是要换座位。”
“我知道。”叶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