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的失态确实只有方才那一瞬。
再听静姝提起那片竹林,谢瑾年心中已是毫无波澜。
垂眼细端量,谢瑾年欣赏着小娘子别致诱人的眼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没错。”
如有实质的目光肆无忌怛地落在脸上,描摹着她的眉眼,滑过琼鼻,最终落在她的唇上,久久未动。
静姝被看得两颊飞云霞,低垂着眉眼,用指尖点谢瑾年的胸口:“今日与慧姐儿路过竹楼,我观慧姐儿似是极为惧怕那里,夫君可知缘由?”
提起此事,谢瑾年敛起笑闹姿态,沉默了一瞬,才声音里杂着几不可察的冷意,曼声道:“慧姐儿幼时顽劣,四岁那年随父亲进京,觑着空子一个人偷溜进那座竹楼里玩耍,玩忘了时辰,在竹楼里睡了过去。待她醒来,已是半夜三更,恰逢那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在黑漆漆的竹楼里缩了一宿,被吓着了。”
谢瑾年又在驴她。
慧姐儿当时那反应,绝不是受到普通惊吓之后的后遗症。
若真如谢瑾年所说那般,慧姐儿应该怕黑、怕打雷、怕闪电,绝不可能怕竹楼。
竹楼里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端量着满嘴跑火车的谢瑾年,静姝转着心思猜竹楼里的秘密,思量从谢瑾年口中套出《竹楼往事》的可能性。
静姝这点子小心思,自是逃不过谢瑾年的眼。
倒不是谢瑾年故意要隐瞒静姝,实在是那座竹楼乃是谢家禁忌,其间隐秘着实不能随意说与她知道。
观小娘子那副兴味盎然的模样,谢瑾年担心静姝闲极无聊,当真前往竹楼里一探究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瑾年淡下神色,捏着小娘子的下巴,慢条斯理地警告:“傻姑娘,用你的脑袋瓜好好琢磨琢磨,是想听竹楼隐秘,还是想要为夫的独宠。”
嚯!
病美人竟然在威胁她?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静姝瞪着谢瑾年不吭声。
佳人含怒,自有风情无限。
然而,谢瑾年却是铁石心肠,丝毫不为小娘子的灼灼目光所动,施施然又加了把劲儿:“娘子可要好生想想,仔细的想清楚,若是没有为夫的独宠,你在谢家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很好,刚刚积攒的好感值大有重新见底的倾向。
静姝觉得只要这个病秧子再努把力,她就又可以更新《病秧子妹夫转生倒计时》了。
谢瑾年果然不负他对静姝的独宠承诺。
不光平日里静姝但凡有所求,他皆有求必应,便是此刻静姝心中随意吐槽的一个“愿望”,谢瑾年也立时便帮她达成了。
谢瑾年似是生怕静姝想不通透,又十分体贴细致地给静姝举了个例子:“若是没有为夫的独宠,日后再发生今日这种事情,便没有为夫替你做脸了。你也知道那起子下人最会跟红顶白,届时娘子怕是就不能如现在这般舒舒心心地过清静日子了。”
这种臭狗子,活该注孤生啊。
可见是阴差阳错凑成的夫妻,竟然跟她玩威逼利诱这一套……
静姝把竹叶拍在谢瑾年胸口,轻轻一推:“夫君言之有理。为了感谢夫君这些时日给我做脸,我决定这就回去为夫君洗手做羹汤。”
谢瑾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娘子这是恼了。
本能地揽着小娘子的腰不肯松手,谢瑾年垂眼端量着小娘子满含笑意眉眼,好一番思量,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静姝抬眼与谢瑾年对视了须臾,轻笑:“还请夫君高抬贵手,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夫君的午膳了。”
谢瑾年视线描摹着小娘子的眉眼:“灶上的厨子又不是摆设,娘子大可不必亲自动手。”
静姝垂眼,浅笑:“夫君忘了,你还要帮我寻厨子呢。”要什么暧昧呢,明明白白地各取所需不香吗?
谢瑾年微皱了下眉,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静姝指尖点着谢瑾年的胸口往后推了推,待谢瑾年往后退了一步,便拧身脱离了谢瑾年的怀抱,头也不回地离了书斋。
谢瑾年立于书斋里,目送着小娘子袅袅娜娜地远去,眉心缓缓皱到了一处。
蔺先生从屏风后转出来,见素来从容自持的谢瑾年竟是眉心笼轻愁,忍不住揪着胡子一阵笑。
谢瑾年转身,看向蔺先生,神色寡淡。
蔺先生强忍了下,实在没忍住,又是一阵朗笑。
谢瑾年无奈:“蔺先生。”
蔺先生总算止住了笑意,一语道破了谢瑾年心中困惑:“公子把御下的手段用到少夫人身上,便不能怪少夫人恼了你。”
谢瑾年想要反驳。
然而,略一思量,却是恍然发现,他竟还真是习惯性地用上了几分御下的手段。
真的只是本能而已,却也真的惹恼了他的小娘子。
谢瑾年轻叹:“这可有的哄了。”
蔺先生揪着胡子坏笑:“却也不失为闺房乐事。”
谢瑾年未置可否。
有心去哄一哄被他惹恼了的小娇娘,然而先前议事才刚议到一半,便被竹楼里那位请了过去。
还有正事未处理完,只得暂且先敛了心思,展臂相邀,与蔺先生在棋桌旁落座。
蔺先生执黑,谢瑾年执白,续上了棋盘上的残局。
*
怀瑾院。
既然打着洗手做羹汤的旗号脱身,静姝本打算要亲力亲为一番。
然而,当她看见水桶里游来游去的那好大一尾草鱼后,立时便改了主意。
静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长了鳞片的东西,让她杀鱼切鱼那就是让鱼宰了她。
实在提不起提刀切鱼的勇气来,静姝索性便偷懒用嘴做了一大锅水煮鱼——她动嘴,立秋动手,合作无间。
做出来的水煮鱼红彤彤的一盆,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谢瑾年与蔺先生一番密议,把紧要之事一一订下章程,急匆匆赶回怀瑾院,尚未穿过垂花门,便闻着了一股子勾人食欲的香味。
谢瑾年循着香味寻至正房堂间。
便见罗汉榻正中的炕桌上摆着一个大瓷盆,红彤彤的番椒与挂着红油的白嫩鱼肉浸泡在汤汁里盛满了瓷盆。
他家小娘子与慧姐儿分坐炕桌两侧,一人捧着一个碗吃得着实欢快。
慧姐儿抬眼见着谢瑾年一喜,谢瑾年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慧姐儿别惊动静姝。
慧姐儿抿唇偷笑,指着盆里跟静姝要鱼肉。
静姝不疑有他,捞了两块鱼肉在餐碟里,仔仔细细地剔鱼刺。
谢瑾年悄无声息地行至罗汉榻旁,把自庭院里掐来的一朵魏紫别在静姝发髻上,挨着静姝坐到榻上,捉着静姝的腕子,想要吃鱼。
静姝斜睨谢瑾年,无情地拍掉了攥在她腕子上的手,把鱼肉放到了慧姐儿碗里。
慧姐儿抿着嘴乐,把鱼肉塞进嘴里,便麻利儿地跳下罗汉榻,对着谢瑾年和静姝福身说了一句:“哥哥,嫂嫂,我吃好了。”
说完,也不等谢瑾年和静姝应声,便溜出了堂间。
静姝瞪着慧姐儿的背影,笑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可是白疼她了,到头来还是跟你这个哥哥亲近。”
小娘子眉眼间含嗔带怒,人比花还娇。
谢瑾年心痒难耐,展臂欲揽小娘子的腰,却被小娘子拧身躲了开去。
谢瑾年低笑一声,脱鞋上榻,把小娘子堵在了罗汉榻的旮旯里,似笑非笑:“跑?”
静姝抱着引枕挡在她与谢瑾年之间,踢踢谢瑾年的膝盖:“□□的,别闹。”
谢瑾年低笑,扯开碍事的引枕,倾身把小娘子抵在罗汉榻围栏上,一张俊脸缓缓逼近静姝,削薄的唇近乎贴上了静姝那诱人的红唇:“恼了为夫了?”
将亲未亲的,她口上的胭脂几乎染红了病美人的唇。
静姝与病美人对视了须臾,略微偏头躲开病美人的唇:“没。”
还是恼了。
谢瑾年垂眼看着小娘子故作淡然的脸,染满红晕的耳朵,欲要得寸进尺的心蠢蠢欲动,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谢瑾年低头在静姝鬓边落下一个吻:“莫恼。”
静姝轻笑,还是那句:“没恼。”
小娘子眉眼含笑,确实并无半分恼意。
他与她说话她也理他。
他用膳,她还会给他布菜,请他品鉴水煮鱼的口味,并把画得简单粗暴的图纸拿出来,眉飞色舞地与他说想要怎么改造仙客来。
说到兴头上,他的小娘子还会拽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让他快些给她找厨子和小二。
看上去,他的小娘子确实没恼。
然而……
谢瑾年倚在床头,从书卷中抬眼,看向卷着锦被贴着围栏熟睡的小娘子,无奈的摇头,他的小娘子不肯与他亲近了,小性子使得劲劲儿的,任你怎么哄都不给亲,也不给抱。
晨钟声声在叫起。
谢瑾年把小娘子从锦被里挖出来,趁机偷了一个吻,唤她:“娘子,再不起赏花宴可是要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