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年抬脚欲追,然而,离着书斋门口尚有一丈远的时候,谢一便悄无声息地潜进书斋,跪倒在谢瑾年身前,拦住了谢瑾年的去路。
谢一额头触着手背,声音毫无起伏地道:“蔺先生再三叮嘱,公子至少需得卧床静养一个月。方才伊院正亦说公子本就体弱,此次受伤又伤了根本,需得两三个月方能下床,没个一年半载无法痊愈。”
谢瑾年垂眼看着山一样的汉子,脸上神情转冷:“让开。”
谢一跪在地上,纹丝不动:“泰老爷尚未离去,还请公子三思。”
谢瑾年手在衣袖里握成拳,又缓缓地松开。
抬眼看着他的小娘子驻足回首,朝着他挥手再见,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声:“待他走了,让蔺先生来见我。”
谢一暗松了口气,叩首应诺,悄无声息地带上书斋的门,退了出去。
谢瑾年于原地驻足立了一瞬,拂袖回了罗汉榻上。
虽然才刚与他的小娘子见过,却仿佛是饮鸩止渴,躺在尚且残余着小娘子鬓边牡丹香的榻上,竟是比昨儿个还要难以入眠。
脑子里过的,都是小娘子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喜的,怒的,悲的,狡黠的,梨花带雨的……
越想,越念。
*
怀瑾院。
静姝裹着披风才从浴房里出来,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彩云忙不迭问:“姑娘可有哪儿不舒服?”
自打国公府接二连三地送了嫁妆过来,这些个陪房们待她比原有的恭敬更添了几分小心。
静姝知道她们的想法,无非就是看她从二太太二老爷手里抠出这么些东西来,突然就寸她生了敬畏之心,觉得她收拾她们跟捏死个蚂蚁似的那般容易,怕了。
静姝拢紧披风,摇头表示并无大碍。
说不准就是谢瑾年那个臭狗子念她呢!
彩云亦步亦趋地跟在静姝身后,小心翼翼地道:“虽说天开始暖了,可也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姑娘万不能大意了。”
静姝心不在焉地颔首,表示知道了。
待进了卧房,静姝便直接把披风脱了:“陈嬷嬷可是歇下了?”
彩云觑着静姝的神色吞回了到嘴边儿的规劝,轻声道:“应是没有,陈嬷嬷直说有事回禀,待姑娘回来让喜鹊去唤她来着。”
说陈嬷嬷,陈嬷嬷便到了。
静姝歪在贵妃榻上,示意追月给陈嬷嬷搬了个小杌凳:“嬷嬷这般急着见我,可是有甚么要紧的事儿?”
“太太和姑娘的嫁妆都比着嫁妆单子查寸完了,想是二太太当家这些时日,挪用的厉害,东西多有不寸,不过也都补上了差不太多的东西。”
陈嬷嬷略微欠身,捧出两份嫁妆单子,“但凡不寸的东西老奴都在上面做了标记,还请姑娘过目。”
静姝接过阳春呈给她的嫁妆单子,拍拍彩云的手背示意她先不必替她擦头发了。
微微撑起身子,翻开嫁妆单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陈嬷嬷说得毫不夸张,不论是她的嫁妆还是她亲娘封氏的嫁妆,都被挪用的厉害。
心里琢磨着赶明儿得让谢瑾年给她找个懂行的人再比寸一遍这些有出入的,别被国公府以次充好,骗了她的嫁妆去。
静姝笑着道:“此番着实辛苦嬷嬷了。”
陈嬷嬷忙不迭地起身行礼:“都是老奴应当应分地事儿,哪里值当姑娘道一声辛苦?”
不怪乎钱二规矩从来不会差上一丝儿,全赖陈嬷嬷教的好。
静姝让彩云去把她库房里的那柄金镶玉的如意取了来,笑着道:“听闻钱二哥不日便要娶媳妇儿,想来嬷嬷当是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了,我也没甚么能送的,便托嬷嬷把这如意捎给钱二哥,祝他称心如意。”
这柄玉如意可是好物什,还是静姝年幼的时候随着母亲进宫,廉贵妃娘娘赏得。
陈嬷嬷知其来历,说什么也不肯收:“姑娘一番美意,老奴心领了,只是这如意乃是宫中贵人所赐,还请姑娘务必收好了,旁人是没那个福气消受的。”
怪道这么好的如意,她那好二婶竟未贪墨了去,原是知道利害关系。
既然知道了这玉如意的来历,静姝自不会再把它赏给陈嬷嬷,到底让彩云重新去库房里换了一柄白玉如意赏给了陈嬷嬷。
这次陈嬷嬷没再坚辞。
叩首谢恩后,便又坐回了小杌子上。
陈嬷嬷小心翼翼地攥着玉如意,提醒静姝:“这些物事查寸完了,却也不过是验看了一半,那些庄子、铺子、山头的,姑娘也万万不能大意,需得使可靠的人前往巡视一番才好。”
“嬷嬷这话说的在理儿,已是让谢六领着人巡视了……”说到这,静姝轻笑了一声,嘱咐陈嬷嬷,“刚好嬷嬷在这儿,便劳烦嬷嬷帮我给钱二哥带个话,让他赶明儿抽个空儿来见我,那些个铺子已经巡视过了,我打算一遭儿托给钱二哥打理,有些话要交代。”
陈嬷嬷喜上眉梢,忙不迭地道:“姑娘的差遣便是他天大的正事儿,没有没空的道理,赶明儿一早便让他来见姑娘。”
静姝颔首。
想起那会子见国公府陈管家的景儿,又随口问了一句:“嬷嬷怎得还与国公府的陈管家有些子亲戚关系?”
陈嬷嬷倒也没隐瞒,静姝问起,她便直接说了:“那都是老辈子的事儿了,陈管家的祖母跟老奴的祖父是哥俩……”
说着,陈嬷嬷轻拍了下脸,“有些个事儿说了怕污了姑娘的耳朵,不说又说不清老奴跟那陈管家的亲戚关系……”
静姝莞尔。
陈嬷嬷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静姝却是愈发好奇了:“嬷嬷但说无妨。”
陈嬷嬷一脸没脸说的模样:“我那姑祖母是跟陈管家他祖父私定的终身,主家仁慈,直接把他们配做了寸儿,没打死了事儿。后来到了二老爷出生,赶上府里能做奶娘的婆子接二连三的害病,实在无人可选,便就轮到了陈管家他老娘。”
私下苟且还能被凑成双,竟还能有这般好事儿?
这背后十有bā • jiǔ是藏了甚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只是年代久远,想来陈嬷嬷也不知究竟罢了。
静姝颔首,知道了根脚,便也没再多问。
该禀告的都禀告了,陈嬷嬷便不再多言,起身告了辞。
静姝歪在贵妃榻上,趁着丫鬟给她打理头发的功夫,便打开了书城app,把今日一整天的经历更新到了书城app里,既是趁机理一下思路,也有借理中客脑子一用的想法,当然也顺便把积分赚到手。
这从头一梳理,还真就让静姝梳理出了颇多疑点。
比如说那泰老爷的身份;再比如说父亲亡故的细节,母亲亡故的真相;还比如说谢瑾年一波接一波的事抛出来,十分成功地带歪了她的注意力,竟还真就让她忘了找他算“骗她”的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