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爷放下水晶壶,一指他对面两盏花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坐。”
谢老爷的声音,宛若清泉,腔调亦是不温不火,很有几分风流雅士的味道。
静姝低垂着眉眼,没敢妄动,福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尚未给老爷敬茶,媳妇不敢造次。”
谢老爷视线着落在静姝身上,端量了片刻:“坐吧,我这里没那些讲究。”
静姝不禁看向谢瑾年。
谢瑾年轻笑一声,拉着静姝落座:“父亲非是刁难你,是确实不怎么讲究那些俗礼规矩。”
再不讲究,嫡长媳敬的媳妇茶也不该拒绝罢?
然而,看看稳坐在她身侧的谢瑾年,静姝又觉得谢老爷不受这杯茶也没甚么了。
谢瑾年这个嫡长子,远行归来首次拜见父亲,却也没规规矩矩地行礼,就那般随意地在罗汉榻上落了坐。
静姝心中安定下来,细一思量便品出了谢瑾年方才那话里的个中三味。
也不与谢瑾年印证,静姝立时低垂着眉眼,顺着谢瑾年的话道:“着实是被祖母吓着了,老爷这般和蔼慈和,我才会不敢随意造次。”
管她领悟的对不对,眼药先上了再说。
他的小娘子果然与他心有灵犀。
谢瑾年眼底染笑,立时满含歉意地接口道:“委屈娘子了。”
谢瑾年口中说着“委屈娘子”,眼睛却是一直在瞄着谢老爷。
谢老爷与谢瑾年对视了一瞬,慢悠悠抿了一口花茶:“你祖母年纪大了,你便多担待些吧。”
静姝视线不着痕迹地在谢瑾年和谢老爷身上打了个转儿,低垂着眉眼没吭声,只适时摆出了一丝儿委屈。
谢瑾年堂而皇之地握了下静姝的手,敛了笑意:“父亲有所不知,祖母可是起了给我娶平妻的心思。”
谢老爷眉心微皱,一指炕桌上六碟鲜花饼示意静姝吃,才看着谢瑾年不咸不淡地道:“年岁大了,难免心思犯糊涂,左右她也得不了逞。”
谢瑾年不闪不避地与谢老爷对视:“可就怕祖母心思难消,今儿个是锦绣表妹,明儿个是翡翠丫头的,凭白搅扰了我与瑶瑛的夫妻情分。”
谢老爷捏着水晶茶盏,沉默了须臾,轻叹:“我前次闭关修行之后尚未回府给你祖母请过安,也该回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了。”
“就是这么个理儿。祖母年岁一年大过一年,勤探望着些,免得留下遗憾。”谢瑾年这话说的,一副发自肺腑的模样。
谢老爷听了却不怎么顺耳,水晶茶盏往炕桌上一顿,发出一声脆响:“好歹是一家子骨肉,你说的这是些什么话!”
谢瑾年低垂眉眼:“恐怕也只有父亲当我是一家子骨肉。”
谢老爷雅士风范皲裂了一瞬,与谢瑾年有八分相似的凤眸含着怒瞪视谢瑾年,抓起手边玉如意指着谢瑾年骂道:“莫得良心!”
谢瑾年摆弄着墨玉马到成功,没吭声,自是一副泰山崩于顶而不色变的姿态。
谢老爷显然被气得不轻,含着余怒哼道:“可惜了的慧姐儿喊了你这么些年哥哥!”
提及慧姐儿,谢瑾年眉峰微动,给谢老爷蓄满了茶,道:“母亲和慧姐儿这遭也一道儿回南虞了,赶明儿父亲回府一准儿能见着。”
这回却是轮到了谢老爷沉默。
按理说闻得妻女回南,谢老爷若是没有修得无情大道,怎么也该高兴才是。
然而,静姝偷觑了几眼。
细端量下来,却是并未从谢老爷眉宇间看出半分欢喜,不禁有些不明觉厉,只觉得这谢家的亲缘关系着实有些个迷。
待得静姝第五次偷觑谢老爷时,谢瑾年慢条斯理地把一块鲜花饼送到了静姝嘴边:“娘子且尝尝,父亲这里的鲜花饼可轻易不能得。”
当着家翁的面儿,被谢瑾年把鲜花饼送到了嘴边儿,静姝有些个脸发烫。
静姝红着脸去拿谢瑾年手里的饼,谢瑾年却是躲了一下,执意要喂她。
抬眼与谢瑾年对视,从那双含笑的眼里看出了“执意如此”,静姝余光瞟过垂眸喝茶的谢老爷,快速在鲜花饼上咬了一口。
玫瑰做的馅儿,甘甜清香,却半分不腻。
谢瑾年说的没错,谢老爷这里的鲜花饼格外甘甜。
静姝不禁又咬了一口:“好吃。”
谢瑾年拿着被静姝咬了两口的鲜花饼欲往嘴里放,不承想谢老爷却是突然开口道:“我记得蔺先生一直让你忌口。”
谢瑾年捏着鲜花饼沉默了一瞬,转手把半块鲜花饼又送回到静姝嘴边,不紧不慢地道:“为夫没这个口服,娘子替为夫多吃些。”
静姝不着痕迹地偷瞄谢老爷,她十分怀疑谢老爷这是恼了谢瑾年,在故意不让谢瑾年吃鲜花饼。
也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谢老爷转而便对静姝说:“你多吃些,养身子骨儿。”
静姝立时捏起一块鲜花饼,含笑应道:“媳妇儿谢老爷赏。”
六碟,每碟里四块,每块也就拇指指腹大小。
静姝在谢瑾年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吃一块鲜花饼喝一口花茶,赞一声:“好吃。”
看着他的吃货小娘子吃到第五块鲜花饼,谢瑾年笑着开口道:“娘子既是这般喜欢,何不跟父亲讨个方子?”
静姝捏着半块鲜花饼与谢瑾年对视。
谢老爷亦是放下茶盏,抬眼不辨喜怒地看向谢瑾年。
谢瑾年泰然自若地道:“不然日后娘子再想吃这饼可就不容易了。”
这方子指定不简单!
不过既然鲜花饼这般好吃,谢瑾年又替她铺好了路,她顺势成人之美也无妨。
静姝慢条斯理地把手里半块鲜花饼吃了,用帕子仔细拭净嘴角,转而红着脸问谢老爷:“老爷这的鲜花饼滋味着实不一般,您可能把方子赐下,以全了媳妇这点子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