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历717年12月24日,距离下四区叛乱发生已过去近两个月。
帝国太子于两周前亲临第九区指挥部,为陷入胶着的战事带来了扭转战局的契机。
这位年轻的储君以强硬的手段确立了自己统帅的地位,在短短的几天内重新安排了整个作战计划,并在第一时间下令第三军团前往十一区接应第五军团撤离。
指挥部对此全然摸不着头脑。
众所周知,第五军团已经彻底被打散,难以形成建制——难道要第三军团像拼拼图那样一块块把第五军团重新拼好带回来?
好在第三军团是秋霜岁嫡系,也算作太子殿下的半个本家,基于对统帅的绝对信任,第三军团军团长什么都没问,带着帝国太子给自己的命令就出发了。
秋霜岁带兵时就爱玩些什么“三个锦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类似是而非十分讨打的花样,第三军团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就是帝国未来的皇帝竟然也是这副德性,这未免让人有些担忧未来帝星官员们的小心脏是否足够坚挺。
毕竟主君可靠归可靠,但作为下属该受到的惊吓却一点也不会少。
第三军团军团长带着对帝星那帮弱不禁风小白脸的幸灾乐祸,满脸严肃地率军离开了第九区。
“嗡——”
庞大的舰队自营地升腾而起,在第九区上空落下巨大的阴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李瑾深站在窗口,望着舰队远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站在那座指挥舰里的人是自己。
他想要亲自迎回自己的恋人。
但身为帝国太子,帝国军队的总指挥官,他却不能够亲身犯险。
他必须牢牢地站在这里,让所有人看到帝国坚不可摧的意志与决心。
李瑾深将双手在身前交握,右手微张,露出那枚黑色的戒指。
黑曜石材质的戒身本应暗沉无光,此时却微微泛着亮泽,尤其是贴近掌心一侧的戒身,甚至还能看出一道清晰的刻痕。
那是有人用精神力微操,一笔一划刻上去的一个“博”字。
那一处的戒身比别处更光亮,就像是被摩挲了无数遍。
年轻的副官站在李瑾深背后,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主君。
一直跟随在李瑾深身边的副官自然知道,在那枚黑曜石戒指之前,那个位置原本属于另一枚铂金色的戒指。
那是夏登帝国皇族身份的象征。
而现在,那枚戒指却不见了。
对于夏登帝国皇族而言,只有两种情况会让他们将戒指从自己的手上褪下。
一种是叛国,另一种是订婚。
那是帝国太子交付出去的真心。
李瑾深微微合上眼,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就在踏入下四区的同一时刻,李瑾深与叶之博之间的通讯恢复了。
两人煲了整整一夜的电话粥,也顺带把接下来的战事梳理完毕。
他们针对下四区的历史遗留问题讨论了一整夜,却依然得不出一个最优的解决方法。
下四区究竟该归还于帝国,还是该划给沉星海,这远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梳理分明的问题。
也不是他们两个人就能决定的问题。
但至少李瑾深和叶之博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下四区绝对不能够落在叛军手里。
收复十一区就是他们的第一步。
这本该是计划的开始,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但不知为何李瑾深心底却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地又摸了摸那道刻痕。
他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从离开帝星起就一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而频频跳动的神经持续不断地发出危险的信号,让李瑾深几乎是直觉般地意识到——
这一切不会如他们计划的那般顺利。
“嘀嘀嘀——”
通讯器跳动起闪烁的光点,副官接通后侧身低语几句,随后走近李瑾深,轻声开口:“殿下,作战会议就要开始了,几位将军正在等您。”
李瑾深垂下手,收回视线,冷淡地点了点头。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副官走在最后,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却在门缝即将完全被合上的刹那望见窗外,看到一只落单的白鸽停留在窗口,胖胖的脖子转过来,正正对上副官的目光。
副官微微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
身后传来帝国太子清冷的声音,年轻的副官有些惊疑不定地收回视线,低声开口道:“不,没什么,殿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只白鸽正在看着自己。
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像是透着某种不祥。
副官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跟上自己的主君,将刚才一瞬间的画面归为错觉。
一定是自己神经太过紧绷了,那不过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白鸽。
不知为何,年轻的副官像是完全忘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帝国太子的居所拥有最高级别的安保等级,整座府邸都被笼罩在传奇级别的防护罩下。
除非得到主人的允许,否则不会有任何生物得以进入。
******
“哗哗——”
帝星胜利广场的上空,成群的白鸽正在盘旋着飞翔。
这一天是休息日的前夜,帝星人结束了一周的工作,纷纷带上自己的孩子来到广场上玩耍。
“咯咯……咯咯……”
小小的孩童们天真地欢笑着,无忧无虑地追逐着白鸽奔跑。
天色渐渐暗下来,家长们在一旁闲聊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带着孩子回家,抬首时却突然发现广场周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身穿铁灰色军装的军人从第五大道的那头开始一路向广场涌来,沿路的帝星人纷纷被劝离,然后是身穿黑色总务处制服的执行官从城市各处出现,神色冷漠地往广场处走来。
总务处的名声在帝星绝对算不上好,在那些黑制服的接近下,家长们顿时惊慌起来,忙不迭地抱回自家的孩子,搂在怀里,惊疑不定地注视着那些包围住胜利广场的总务处执行官。
广场上陷入了一片安静。
“哗哗——”
只有广场上的白鸽还在自顾自地飞翔着,似乎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
“咯咯……别跑呀……”
在令人不安的死寂中,却有一个穿着黄色背带裤的小男孩仍然在追逐着白鸽。
“咦,怎么都没有人了呀?”
一心沉浸在玩乐中的男孩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一旁有人想要去拉住他,却被身后的总务处执行官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男孩无知无觉地向前奔跑,跌跌撞撞地伸手去够白鸽。
“咯咯……等等我呀……哎呀!”
他“砰”得一声撞上了黑发总长的大腿,向后跌坐在地。
广场上的铺地是带着花纹的石块,嗑在身上生疼,小男孩的嘴巴瘪了瘪,似乎就要在下一刻嚎啕大哭。
霍柯穿着一身深黑色的总务处制服,神情意味不明地望着脚下的幼童。
他身后的执行官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冲小男孩的方向抬起手。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了起来。
“唔,大哥哥,你是谁呀?”
在骤然紧绷起来的气氛下,那个小男孩却像是一无所觉那般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对着霍柯说起话来。
他张开双臂,红扑扑的笑脸上满是懵懂的神色,笑得天真又明亮。
“大哥哥,抱!”
广场上是死一般的沉默。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霍柯却出人意料地蹲下身,真的拉起了小男孩,把他拢进怀里,托了托男孩的小屁股,短暂地颠了颠对方。
他得到了小男孩一个满心欢喜的亲吻。
“啵!”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霍柯微微一愣,然后低头看向身前的小男孩。
对方冲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黑发的总长突然轻笑一声,第一次开口出声:“小朋友,你一个人?”
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衣角,嗫嗫地开口:“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他们……他们都不跟我玩……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和我在一起晦气……”
小男孩睁着懵懂的大眼睛问道:“大哥哥,晦气是什么意思呀?”
霍柯笑了。
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微笑着开口:“晦气的意思是你是个很棒的孩子,他们怕和你在一起玩自己比不上你,显得他们太笨。”
“以后不用和他们在一起玩,他们配不上你。”他补充道。
霍柯的眼中映出对方似懂非懂的脸,却像是透过这个孩子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被排挤打压,被仇视被欺辱的自己。
当年是那个永远骄傲且锋芒毕露的女人拉了自己一把。
今天就当是他此生难得做一件好事,拉一把眼前这个仍旧一无所知的孩子。
霍柯再度拍了拍小男孩的头,站起身,说道:“回家去吧,这两天外面人会很多,对小孩子来说不安全,所以就不要出来玩了。”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冲他挥了挥手:“大哥哥,那我回家啦,下次一起玩呀。”
黄色的背带裤灵活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第五大道的深处。
霍柯收回视线,目光对上始终注视着自己的白鸽,垂下眼睛。
他的眼中闪动着浓重的嘲讽。
黑发的总长冷漠地开口道:“从现在起,帝星实行宵禁,所有人立刻回家不得外出。”
在夜色中,他的声音无端透着种不祥的意味。
“胜利广场自今夜开始封锁,若是有人擅自闯入十二大街——”
“后果自负。”
……
……
“开始了。”
与此同时,在重重深宫内,也有人轻笑着开口,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宫装女子。
李瞻奕悠然自得地坐在被重重封禁的皇后寝宫内,眼中像是含着无尽的深意。
“皇后,你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心软吧?”
眉目锋利的芙蕊皇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宽大的衣裙下摆拂过两人间的矮几,带着抹深重的威压。
这位曾经的总务处首领,自从嫁入皇家后便一改以往冷硬的作风,扮作温婉动人模样的皇后,向来都谦恭温顺,身为国母却甚少在平日里浓妆华服,今夜却穿上了一袭正红色的皇后服制。
宽大的袖摆掩住了芙蕊皇后紧紧攥成一团的手,她的神色锋锐又高华,是许久未曾展露于人前的锋芒毕露。
盛装的皇后冷淡地开口道:“只要你记住我们的约定。”
她转身离开,像是根本不在意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自己的寝宫内。
“现在,我要去给陛下送药了。”
李瞻奕耸耸肩,目送着芙蕊皇后远去的背影,在心底感慨着女人的可怕。
“皇兄啊……你当年因为萧皇后的一句话留下了这个女人,不知道现在会不会后悔?”
深蓝公爵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腕,一手轻点在通讯器的光屏上,看到从中传来的影像。
金发的少年安静地闭目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昨夜纵情过后的暧昧红晕,看起来温顺又诱人。
李瞻奕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这几天他冷落了太久自己的小猫咪,等到这件大事办完,一定会加倍地好好疼爱对方。
******
“叩叩——”
夏宫,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叩门声,一道轻柔的女声随之响起。
“陛下,我进来了。”
门内一片安静。
芙蕊皇后端着药颦颦走入,看到了同样一身正装的帝国皇帝。
现在已是深夜,本该是皇帝就寝的时候,金发的帝王却依然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朝服,端坐在夏宫前殿的王座内。
这种反常的姿态,背后无疑代表了很多意思。
聪慧如芙蕊皇后,自然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所有。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一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