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想了一下,才笑着开口。
她说——
「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小郎君。」
他愣在风中,近乎痴呆的看着妇人的侧颜。
余晖映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眸子镀上金色的光。
他疑惑的问:“那……我真的能造出很大的铁船,一扫这河海上的盗贼吗?”
她轻笑出声,向他坦白。
「很难吧,也许再过几年,你又会变了想法,早就忘记了今时今日,要造大船破河海贼寇的自己。」
他赌气的说,我不会的。
她只是笑。
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她,他不喜欢像洛阳的士族子弟一样,生来仿佛是一个模子印刻,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为了一个目的,有时候往往不是他们自己愿意,而是生在那样的家族,为了生存必须这样做。
他厌恶又反感,所以,他不是为了狂放而狂放,只是不想活的和别人一样,将场子吹得大一点,才又足够的地方去施展拳脚。
她迎着风,声音像是从天际飘来。
「为何要嫌恶你所拥有的呢?」
「你能站在这里,用这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恰恰是那些你出生便拥有的一切作了奠基,遮了风雨,塑出你这颗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之心。你不能得了它为你带来的一切,又反过来厌它,排斥它,将自己与它分割。」
萧恒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便是因为这些话有了想法,所以多年来一直不愿谋职?”
萧武又笑起来,“这话并未给我什么启示,反倒是将我困在了一个怪圈里,困得死死的。”
当年他被海寇袭击,便生了恨意,总想造大船去打海寇,后来年岁渐长,得知打仗兵器最重要,而兵器多为原料冶炼后打造出来的。他便开始钻研,一钻研便迷了。
怎样冶炼能提炼更多,怎样练出来的料子打造的兵器更轻便坚韧,这都是学问。
可与此同时,他心里一直有一个警示的声音。他虽然还是看不惯那些官场做派,贵族规矩,但是并未刻意排斥自己的身份,只是每做一件事情,受身份影响得了便宜时,这个声音会提醒他,他又沾了出身的好处,他日出人头地,要连本带利还回来,将自己活成萧厉沉,而非王府二公子。
事实证明,这个想法真是天真又愚蠢。
他在这个怪圈里兜转多年,明明与好友一同研究冶炼,却又别扭的不愿正经谋职,正如好友所说,他不做成绩不冒头,永远什么都没有。
偏偏他还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做的是实事,并未荒废岁月。还去插手母亲的往事,以为自己可以替母亲摆平fēng • bō。
结果,fēng • bō来时,他只能在一边干看着,看着别人准备好一切送到母亲面前。
那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
他本可以借着自己的出身,少走弯路少涉险境的去攀登高峰,尽己所能的自强自立,却硬要别扭的将自己的人生扭成弯弯曲曲的小道,自以为走的非同寻常,其实傻的可以。
萧武坐起来,抹了一把脸。
“母亲心中还有遗憾,我的心里还有念想,洛阳之中,还有对东海郡国虎视眈眈,对琼珠和顾娘子有威胁的人存在,如今的萧厉沉,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等下一次fēng • bō来时,只能无助的旁观,让心里更加后悔。”
萧武冲萧恒挤了一下眼睛,半开玩笑半是认真:“至少,要在下一次见到琼珠的时候,让她瞪大眼睛看着我,看看那时的厉沉哥哥有多厉害,多招人喜欢。”
萧恒失笑:“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
其实他想说,以顾娘子对安王府的决绝姿态,他们与琼珠是绝对不可能的。
萧武重新躺了回去,眯起眼睛,懒洋洋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被顾娘子绕了多年,我可不能再糊涂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