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衡起身走到门前一看,果然是下雨了,细小的雨丝从屋檐前落下,被灯光一照,像是连绵不绝扯下来的银色丝线,裴衡觉得有点冷,脱了自己的外袍给裴寂披上,道:“下雨了,水凉,你少泡一会儿,早些睡吧。”
裴寂点点头,从他的位置虽然看不见雨,但却忽然想起,她的胆子似乎是有点小的,这样冷清清的秋雨夜,他不在,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害怕?
随即又想到,他在的时候,她大约更怕些。
虽然这两种怕,全不是同样的东西。
裴衡一回头时,瞥见裴寂微微翘起一点嘴唇,眼神温存着,就连眼尾上翘的弧度,也比平时更明显些,裴衡心道,难道他是在笑?这么一个人默默发笑的模样,好似怀春少年一般,简直要让他认不出自家那个端方自持的兄弟了。
他心里感慨着,低声提醒道:“我听见大人跟母亲说,要给你定亲。”
裴寂眼中那点几不可见的笑意刹那间消失了,许久,点了点头:“多谢阿兄告知。”
哗啦哗啦,雨突然大了起来,声声入耳,裴衡指挥着家僮拿走水桶,小心帮裴寂揩抹了腿上的水渍,敷好化瘀的药膏,跟着找来一张短榻,让仆人抬了裴寂回房去睡,耳边听得裴寂吩咐家僮五更叫他起来,裴衡便知他是决意要去管沈家的事了,不由气道:“罢,我也劝不动你,你好自为之吧!”
裴衡走后,裴寂独自躺在榻上,原本迟钝的疼一点点锐利起来,钻心刺骨,睡是睡不着了,耳听得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心里想着沈青葙在那边会是什么光景,也只是一眨眼间,五更的鼓声便夹在雨声里,冷清清的,敲了起来。
裴寂扶着床栏,慢慢坐起来,待家僮服侍着穿好衣服时,晨鼓也响了起来,这鼓声却是热闹的,一声接着一声,衬托得雨声也带了几分活泼泼的调子,裴寂心想,她大约也要被吵醒了,分明不在一处,然而这雨声这鼓声,却又是相通的,这种感觉,也是微妙。
窗外有脚步声走动,少顷,裴衡提着食盒走进来,往案上一放,道:“就在屋里吃吧,不要出去了,大人已经走了,待会儿我跟你一道走。”
吃了饭出来时,雨不大不小,裴寂骑在马上,忍耐着双腿的疼痛,目光瞧见侯在道边的郭锻披着蓑衣迎上来,道:“郎君。”
裴寂不等他问,便先问道:“娘子昨日,是不是等得心焦了?”
郭锻有些诧异,看他一眼,低下了头:“听花茵说,似乎是等到了三更天。”
裴寂眉心微动,说不出是快慰多些,还是怜惜多些,又听郭锻说道:“昨日沈录事夫妻两个都来了,要接娘子回家,娘子说郎君不在家,不方便见外人,便没让他们进门,还让他们等郎君在家时再去商议。”
笑意藏不住,从眼角钻出来,很快扩散到唇边,裴寂微微颔首,道:“很好。”
裴衡在边上看着自家那个判若两人的兄弟,终是看不下去,往马背上加了一鞭,踩着泥泞的黄土大道,小步跑去了前面。
裴寂瞥一眼他的背影,很快转回目光,向郭锻吩咐道:“你尽快回家看护,若是娘子的家人出来了,我会打发人往家里传信。”
郭锻答应着,又道:“陶雄这些天时常在霍国公府别院跟前逡巡,似乎也想救阿团,刘镜还听见他说,云州出事的时候,他正好被阿团差遣去云州给阿婵送冬衣。”
韦家的仆人,却能被阿团这个婢女出身,又做了外室的女人差遣,阿婵母子两个,还真是神通广大。裴寂蓦地想起初次遇见沈青葙,是在妓宅,她道出逃时遭人暗算,被卖到了那里……
神色一沉,裴寂冷声道:“让刘镜跟紧点,随时准备拿人!”
御史台狱中。
狱史正在归档文书,就见狱卒走来说道:“裴中允来了。”
狱史还没说话,早看见裴寂走了进来,神色虽然从容,但步子极慢,似是有些行动不便,狱史不由得问道:“裴中允的腿怎么了?”
“无妨,”裴寂道,“我来替沈潜办结文书,带他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