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锻隔着窗户,指着里面一个女人,低声向沈青葙说道:“沈娘子,那个女人就是阿团。”
沈青葙从打开了一条缝的窗子里望进去,短榻上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头上戴了几件金银首饰,怀中搂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此刻盘膝坐在屋里,面上看着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举止还算镇定。
再看她的模样,长眉细眼,翘鼻薄唇,虽然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处,但比起杨剑琼雍容华贵的相貌,根本就是天上地下。
沈青葙怔怔的,有些想不明白。起初听说沈潜偷偷养外室,她还以为是那种风流妩媚的女子,勾住了沈潜的心,然而看这模样,根本远不及阿娘,那又是为什么,阿耶要偷偷养着她,背叛阿娘?
“那边屋里是陶雄,是韦家的仆人,跟阿婵十分亲近,娘子家里出事时,他也在云州。”郭锻带着她往后墙的角屋走,又一指里面,“娘子看看,可曾见过他?”
角屋的窗户很小,光线有些昏暗,沈青葙定睛细看,陶雄看起来是四十来岁,高颧骨细眼睛,肤色黧黑,鼻子略有些鹰钩,却是老实中透着凶狠的模样,只是这张脸,她从来没有印象。
沈青葙摇摇头,低声道:“我没见过他。”
她想阿团也就罢了,毕竟是跟她家有关,可陶雄又有什么缘故,为什么郭锻要带她来看,又问她见没见过呢?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陶雄开了口:“开门,我要去茅房!”
沈青葙一个激灵,藏在记忆中的声音突然被唤醒,那是在云州别院的松林外,在她昏倒的前一刻,听见过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声音,他道,怎么处置她。
是陶雄!
当时只有她和阿婵,阿婵与陶雄很是亲近,她被卖到了妓宅,阿婵却好端端地找到了韦策……
沈青葙深深地吸着气,压下了声音里的颤抖:“郭锻,你即刻着人给郎君传信,这个陶雄,就是当时在云州掳劫我的歹人。”
“花茵,”沈青葙又向花茵吩咐道,“备车,我要去开化坊我舅舅家里!”
“娘子外出的话,是否先知会郎君一声?”花茵试探着劝阻。
“时间等不及,”沈青葙看她一眼,道,“让郭锻顺道跟他说一声吧,我先走。”
“娘子,”花茵还是不能放心,又道,“一来一回很快的,耽误不了多久。”
沈青葙一颗心砰砰地跳了起来,这是她生平头一次,这么强横地与人说话,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婢女。
然而,她如今在这宅子里,只是孤零零的一个,若是不能够硬气起来,难道要像坐牢一般,时刻被这些侍婢盯着,哪里也去不得?
沈青葙回忆着素日里母亲约束下人的模样,神色平静着,声音却放得慢些低沉些,刻意带出了威压:“怎么,只有郎君吩咐得你们,我便不行吗?郎君素日里,难道不曾说过,要你们听我的吩咐?”
花茵也是头一次看见她这般强势,心里暗自吃惊着,连忙福身请罪,道:“奴不敢。”
“那就立刻去备车!”沈青葙迈步往回走,“新荷,服侍我更衣。”
花茵再没敢多说,匆匆过去准备出门的物事,新荷暗自吃惊着,低头跟了上来,沈青葙走出几步,手伸开来,手心里都是汗,攥得太久了,指甲在手心掐出了几个印子,凌乱的月牙。
原来发号施令,强压下别人的意志,也并不很难,她做得到。
郭锻叫来魏蟠,低声吩咐道:“我得跟着沈娘子一起走,你在这里看好阿团跟陶雄,提防着齐云缙劫人,就让刘镜去给郎君传信吧。”
“好。”魏蟠四下一看,警惕地说道,“只怕这时候,齐云缙也已经得了消息。”
东宫左春坊。
崔白看着正在架上翻找卷宗的裴寂,皱起了眉头:“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裴寂不想多说,只道,“你不在右春坊待着,到我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你昨儿去潞王府打马球了,”崔白走近了,垂目打量着他的腿,“莫不是打球时扭到了?”
裴寂不置可否,拿着找到的卷宗坐回榻上,翻开了来:“你要是没什么正事就回去吧,我还有正事要做。”
崔白瞥了一眼,见他翻的是天授朝律,不由得凑近来看着,道:“好端端的,翻这个做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事?”裴寂合上卷宗,抬眼看他。
崔白笑了下,在他对面坐下来,想了想说道:“无为,你准备拿沈娘子怎么办?”
怎么办?裴寂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