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忠思,今天你见过太子不曾?”神武帝洞察一切的眼睛盯着杜忠思,慢慢问道。
杜忠思还没说话,下意识地先往应琏的方向看去。
还没触到应琏的眼神,耳边已经听见神武帝一声冷哼,他道:“杜忠思,朕问你的话,你看太子做什么?怎么,如今你心里头,头一个要听从的不是朕,而是太子么?”
杜忠思惊出一身冷汗,立刻急急叩头,连声说道:“臣不敢!”
应琏跪在地上,听着杜忠思咚咚作响的叩头声,心中涌起一股惶急夹杂愤懑的复杂情感。
再次意识到,金阶之上坐着的,不仅是他父亲,更是他的君主。
即便身为东宫太子,但,他依旧只是臣子,他所拥有的一切,地位尊严乃至性命,君主可以给,就可以收回。
应琏默默地又伏得更低一些,心里突然生出了自暴自弃的念头,这个窝囊的太子,谁愿意做,就给谁做去吧!他做了二十几年战战兢兢的太子,实在太累了。
袖子突然一动,却是杨合昭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身子,衣袖紧挨着他的衣袖,悄悄蹭了他一下。
应琏只敢用余光瞥了一下,杨合昭低头跪着,一双杏子眼忽地望过来,饱含着关切,向他极轻微地点点头。
应琏知道,她在为他鼓劲,从前每次他不顺心的时候,杨合昭总是这么望着他,告诉他不要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应琏垂下眼皮,在颓丧之中,慢慢拾起勇气。
神武帝的声音又从金阶上传下来,冷冰冰的,好像隔着极远的距离:“杜忠思,你今天有没有私自见过太子?”
应琏趴伏着,没有去听杜忠思的回答,思绪不觉飘得远了。
他想天授朝的太子历来是比照着朝廷的建制,文臣武将都配的齐全,俨然是东宫自己的小朝廷,神武帝当年在东宫时,甚至还有自己的私兵,霍国公齐忠道就是他私兵的头领,可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什么都不行了呢?
太子三师三少,至今神武帝都没有为他配齐,东宫六率的兵力也经常缺失,甚至东宫六率的将军,一大半都是神武帝的人,与其说是护卫他的,不如说是监视他的。
东宫这些谋臣,差不多也都跟神武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明明他做太子已经做得如履薄冰,半步都不敢走错,为什么神武帝还要这般防备他呢?
耳边听见杜忠思犹豫着说道:“臣今日,今日……”
神武帝声音更冷:“今日如何?”
应琏下意识地看了神武帝一眼,蓦地想到,神武帝今年五十有二,先皇退位为太上皇帝时,恰是这个年纪。
彼时神武帝这个东宫太子文韬武略无一不在先皇之上,朝中大事臣子们已经习惯了先去问过神武帝的意思,再听先皇的主张,先皇原本就是性子散淡的人,眼见儿子远胜于自己,索性退位做了太上皇,万事都甩手不管——这是应琏从众人口中听到的说法,此时他瞧着神武帝的神色,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莫非先皇并不是心甘情愿退位的?莫非先皇是被儿子以势相逼,不得不做了太上皇帝?
所以神武帝才如此忌惮他这个儿子?
耳边听见杜忠思终于说完了一整句话:“臣今日见过太子殿下。”
应琏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静待下文。
神武帝停顿片刻,才又问道:“何时,何地?”
“在永兴坊,具体什么时辰因为附近没有刻漏,臣并不清楚。”杜忠思做出极力回忆的模样,道,“臣听说永兴坊金风酒家新出的桃花酿风味绝佳,就闲走去那里吃酒,半路上遇见太子殿下,臣牢记着规矩,并没有攀谈,上前行礼之后便各自分开了。”
应琏微微闭了闭眼。
应该是他手下那些人打通了关节,给杜忠思递了消息,会是谁呢?
“哼。”神武帝冷冷地哼了一声。
应琏知道他不信,但,不信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他们说的话,全部都对上了。
片刻之后,神武帝又开了口:“杜忠思,你在什么地方遇见的太子?”
“臣,”杜忠思知道这个回答万万错不得,谨慎答道,“臣不熟悉永兴坊,并不清楚具体地点。”
“竟是一样都说不出来。”神武帝淡淡一笑,吩咐道,“福来,今天跟着太子出去的人,全部押往掖庭,分开审问,核实太子的行踪。着人去永兴坊金风酒家,核查杜忠思进门出门的时间。张登仙,你去盘问永兴坊守卫和巡街武侯,核查太子和杜忠思在永兴坊何处相遇。李肃,你去核查太子和杜忠思进宫之后,是否有人给他们传递消息。”
他看着应琏,语速极慢,语气凉薄:“天下是朕的天下,朕倒要看看,是谁想要翻天!”
应琏脊背上泛起一丝彻骨的寒意,很快遍布全身,金阶之上的君主,他的亲生父亲,竟是像防备敌人一般防备着他!
殿前的宦官高声禀报:“陛下,太子少师窦义、太子宾客刘玄素、太子中允裴寂求见!”
赵福来看了眼神武帝,见他没有反对,忙道:“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