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长安城中金吾不禁,人流如织,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彩灯,富贵人家门前竖着用绫罗包裹、金玉装饰的灯树,横生的枝杈上挂着珠子灯、走马灯和各色动物灯、花卉灯,更讲究的人家还会在门前搭起灯楼,几丈高的楼宇上摆满了各种稀罕的灯笼,照耀得黑夜里也如同白昼一般。
傩戏依旧是不能少的,男女老少戴着傩面穿着彩衣,高唱着驱傩词,舞蹈着走动着,引得沿途百姓纷纷加入,也有高门巨族请了百戏在灯楼上演出,美婢舞姬在楼下轻歌曼舞,引得万头攒动,把整个灯楼围得水泄不通。
沈青葙许久不曾在长安过元宵节,此时被裴寂带着出了门,听着满耳朵的喧闹声,看着满眼的热闹景致,由不得赞叹道:“好热闹!”
“金明门那边更热闹,圣人做了一架高二十丈的灯轮,挂了五万盏彩灯在上面,又用绮罗八宝装饰,命教坊在灯轮下奏乐,宫女在旁踏歌而舞,要与万民同乐。”裴寂将她又搂紧些,低了头在她耳边说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沈青葙犹豫了一下,道:“这时候陛下和公主他们应该都在花萼相辉楼上观灯……”
“不用担心,”裴寂从家僮手中拿过两个傩面,笑道,“戴上这个,谁也认不出我们。”
拿在手里一看,却见那傩面一个是老翁,另一个却是面目娇美的少女,裴寂原是吩咐家僮准备两个傩面,并没有指明要什么样的,再没想到家僮恰好拿了这么两个,倒像是取笑他比沈青葙大了将近十岁,两人在一起便如少女伴着老翁似的。
裴寂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却见沈青葙抿嘴一笑,看了他一眼。
裴寂便知道,她也是想到了这点,在打趣他,平日里极少见她这般顽皮的模样,裴寂顿时心痒痒起来,低头在她耳朵上轻轻咬了下,语气暧昧:“我是不是老翁,你难道还不知道么?哪次你不是哭着求饶?”
眼见她一下子涨红了脸,慌张着去躲,裴寂心里畅意到了极点,小心给她戴好了傩面,又给自己也戴上了,这才笑道:“走吧!”
因着人多杂乱,跟随的仆从都打叠起了千百倍的精神,郭锻在前头开路,魏蟠带着剩下的人围成一圈,将沈青葙和裴寂稳稳护在中间,刘镜在末后压阵,花茵、新荷两个一左一后跟在两边警惕,浩浩荡荡往前走去。路上游人虽然多,但看见他们衣着不俗,人物整齐,便知道是富贵人家带着女眷出门游玩,多半也都避开去了。
裴寂紧紧搂着沈青葙,只觉得此时的欢喜,简直如同极乐。
他多日苦求,再加上王氏和裴衡相助,如今裴适之已经松口,要求他尽快将外室的事情处理好,便可以迎娶沈青葙。他心里筹划着,十四日到十六日是节庆休沐,神武帝并不上朝,他也不好这时候去叨扰,只等过了这三天,他便立刻进宫去求神武帝赐婚,再尽快选个良辰吉日把她娶进门来,从此夫唱妇随,白头偕老。
裴寂心里想着,忍不住低头在沈青葙耳朵上又咬了下,低声道:“青娘,我好欢喜。”
面具遮住了大半的脸容,沈青葙依旧能从他眼睛中看出毫不掩饰的欢喜,这欢喜多多少少感染了她,便顺着他的语气说道:“三郎,我也很欢喜。”
“你是二月十二的生辰吧?等过了你的生辰,我们就成亲。”裴寂低声道,“玄清观的无崖道人精于观星,到时候我请他核算吉日,成亲之前你先在你母亲那里住着,我安排人过去护卫……”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非但连婚礼前的事情都一一想到,就连当天也做了安排,沈青葙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到了极点,那边已经透了消息说筹备停当,他在的时候肯定不行,但明天是上元的正日子,他必定要回家,她得快些,更快些才行!
花萼相辉楼上,《舞春风》的曲调奏得欢畅,宜春院的内人轻歌曼舞,锦绣招展,应长乐看着偎坐在神武帝身旁、笑容娇媚的徐才人,把盏饮了一口玉薤酒。
那日献舞之后,神武帝便宠幸了徐才人,元旦过后,更是带着徐才人从大明宫搬到兴庆宫,又把风景绝好的飞仙殿拨给徐才人住着,如今宫里的风向,俨然已经把徐才人当成了仅次于惠妃的第二人,更有许多心思活络的,已经上赶着讨好徐才人去了,应长乐心想,原来阿娘几十年的荣宠,也只不过是阿耶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赏赐,他想随时都能拿走再给别人,全不牢靠。
那么这天底下,什么是最牢靠的呢?
应长乐又抿了一口玉薤,淡淡一笑,大约只有权势了吧。
“咦,那边那个莫不是裴寂么?”应珏突然站起身来,朝金明门的方向张望着,“他边上那个,莫非是沈十一娘?”
花萼相辉楼建在金明门南侧,从楼上看过去,恰好能看见金明门前的灯轮和游人,此时灯火辉煌,照耀得一片通明,应长乐闻声看过去,游人虽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里面最引人注意的两个人。男的戴着老翁的傩面,但长身玉立,看步态分明就是裴寂,被他护在怀里那个戴美女面具的,个头刚到他肩膀,身段娇柔,眼见就是沈青葙。
竟然戴着傩面走到这里取乐,真不像她从前知道的那个裴寂。应长乐笑了下,道:“裴寂倒是会玩。”
应珏回头看她,笑道:“七妹听说了不曾?裴寂要娶沈十一娘,还求了圣人赐婚呢!”
应长乐怔了一下,顿时想起了先前沈青葙所求,彼时她不过是个外室,想要脱身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裴寂要娶,她还会想着逃吗?
金明门前,裴寂在万盏灯火的映衬下凝望着沈青葙,心中爱意奔涌。
终于能娶她了。从今往后,四季寒暑,月夕花朝,他们都要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