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似有无声的叹息,耳边却同时响起了如九天仙乐般悠扬欢喜的《千秋乐》,神武帝的圣驾到了。
沈青葙收敛心神,抬头眺望时,神武帝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麟德殿前,惠妃含笑与他并肩走来,身后跟着以徐莳为首的后宫嫔妃,又见赵福来手持拂尘,走到阶前高声宣布:“进殿贺寿!”
数千人踏着白石台阶,依次登殿,人数虽然众多,却有条不紊,一丝不乱,《千秋乐》循环往复不曾停歇,百官命妇依着品级高呼贺寿口号,向神武帝叩拜行礼。
沈青葙是最后一批叩拜的,等站起身时,《千秋乐》的调子已经变成了《贺圣寿》,大殿的穹顶高而深,彩绘着仙山蓬莱的藻井闪着明灭的金光,歌儿舞姬鱼贯而入,神武帝高坐金阶之上,看着这万国来朝、天下归心的盛大景象,俊朗的脸上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陛下,妾排了新曲,为陛下贺寿。”惠妃款款来到近前,接过了宫娥递上的琵琶。
沈青葙注意到,阿史那思立刻看向惠妃,先将她手里的琵琶看了一遍,末后审视着她两手放置的位置,神色倨傲。
歌舞声、说笑声都在此时停住,惠妃风姿优美地坐下,开始弹奏,阿史那思手持酒杯上前一步,仔细查看,沈青葙便躲在人丛里悄悄观察他,却不曾发现,裴寂隐在僚属中,也在望着她。
惠妃一曲弹完,神武帝率先喝彩,众人忙都跟着喝彩,一片热闹中,唯有阿史那思一脸不以为然的笑,大咧咧地走回座位上,扬声说道:“你们中原的琵琶软绵绵的,也只好女子来弹!中原皇帝,本王子也有一把琵琶,就让你们开开眼吧!”
这话说得极是无礼,殿中顿时一阵骚动,神武帝高坐金阶之上,却只是微微一笑:“婉约雄浑,皆中乐理,中原人杰地灵,什么不曾见过?一把铁弦琵琶而已,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阿史那思把铁弦琵琶当宝贝一样藏了这么久,满心以为拿出来一定能震惊四座,再没想到东西还没现身就被神武帝揭了底,当下呆了片刻,这才悻悻说道:“是吗?本王子新作了一首琵琶曲,曲调之难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本王子就用这铁弦琵琶弹来,与你们见个高下!”
仆从递上铁弦琵琶,阿史那思盘膝坐下,左手按品,右手拿起铁拨,铮一声,激越的琵琶声立刻从手下流出。
果然是高手。沈青葙原本就有几分紧张的心境顿时肃穆起来,再看阿史那思时,他脸上的骄横已经一扫而光,变成了沉浸其中的惬意,他的长相其实带着几分粗俗骄横,可此刻因为神色的变化,举手投足之间竟隐隐显出了宗师风范,令人刮目相看。
但,沈青葙最担心的,还是他所弹的琵琶曲。
这的确是中原从不曾听过的曲子,难度也极高,通常一曲中移调一次已是难得,移调两次就是高手,阿史那思如今已经移调两次,听他曲中不断拔高的音律,想必还会移调第三次——铁弦琵琶移调的难度本就比普通琵琶大得多,阿史那思竟轻轻松松做到了,他虽然狂妄,但的确有真本事。
名器,高手,难度极高的新曲,该当如何取胜?
沈青葙心中担忧,下意识地看向曹如一,但见他双眉紧锁,神色肃穆,沈青葙知道他在愁什么,名器可以借用,高手他本身就是,可上哪里去找一首一连移调三次的新曲,与阿史那思抗衡?
四周安静到了极点,只有铁弦琵琶的声音回荡在穹顶之下,神武帝高坐御榻,面上依旧含笑,心中所想却与沈青葙一般无二,暗自握紧了手掌。
却在此时,琵琶声兀地拔高,如同绳技艺人抛到最顶端的绳索,越来越高,越来越紧,声如金石,却绵延不绝,阿史那思果然开始了第三次移调。
所有懂行的人都暗自捏了一把汗,阿史那思微微闭目,跟着猛地睁开,在最高处时断然再加一拨,声如裂帛,紧接着收拨归心,一曲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