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之时,队伍在驿站停下,此处房屋不够,尚宫局其他人等都被安置在附近的农家安置,唯独沈青葙得了王文收的照顾,跟随着住进了驿馆,入夜时分,仆固隽收拾好下处,拆了发髻正在梳头时,张玉儿敲门进来,笑着说道:“仆固尚宫还没睡呢?”
她接过侍婢手里的篦子,站在仆固隽身后细细为她梳篦着头发,低声说道:“我方才在外头散闷,看见沈司言往这边来了,也不知道是要找谁?”
仆固隽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有说话。
“沈司言真是极得圣心了,每次都能跟着圣驾住馆驿,”张玉儿又道,“真让人羡慕。”
“少管别人,”仆固隽回头看她一眼,“只要你自己做得比谁都好,谁也挤不下去你。”
张玉儿神色一暗,有点委屈:“我就怕我笨拙,辜负了尚宫的教导。”
“我还是那句话,休要管别人,”仆固隽转回头,“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
“是。”张玉儿答应着,想了想又道,“尚宫,你说沈司言这会子过来,是要找谁?”
“随她去吧。”仆固隽淡淡说道。
小路上,沈青葙趁着月光,快步向韩叶的住处走去,道旁突然亮光一闪,裴寂打着灯笼走过来,低声唤她:“青娘。”
沈青葙没有说话,也没停步,只往前面走去,下一息,裴寂拦在了上前,伸手拉住她的袖子:“青娘,你总要听我解释一句。”
“裴舍人想怎么解释?”沈青葙停住步子,胳膊一甩,扯走了袖子。
“无从解释。”裴寂近前一步,凤目映着映着烛光,幽幽闪亮,“从前我的错也不止一件,细论起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不过青娘,难道你要一直守着旧事不放,不肯解脱吗?”
“谁守着旧事不放?谁不肯解脱?”沈青葙带着怒意,声音不觉尖刻起来,“只要裴舍人不来纠缠,我自然能千好万好!”
她就这么不想看见他吗?裴寂心中一痛,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心口,沈青葙刹那间想起他的伤,不由得向前一步,嘴唇动了动,终于忍着没有问,转过了脸。
裴寂涩涩地吸了几口气,低声说道:“青娘,我这几天一直找你,是有件事要与你说,在你去尚宫局之前,典言王秀和张玉儿都曾被上官举荐,接替司言的职位。”
沈青葙的思绪霎时间被扯回现实,竟然是两个都被举荐了吗?那就是说,她这个突然到任的,把两个下属的路都挡了。
“司言一职空缺之后,仆固隽推举了张玉儿,韩叶推举了王秀。”裴寂低声道,“王秀与韩叶是同乡,又都是宫女出身,一向比较要好,至于张玉儿,她父亲是流外官,出身在女官中算是不错的,与仆固家族似乎有些旧交。青娘,尚宫局人事复杂,你初来乍到,须得一切小心,若是有事,尽快打发人知会我。”
沈青葙思忖着,福身向他行了一礼:“我知道了,多谢裴舍人提醒。”
她侧身绕过裴寂,正要往前走,袖子突然又被裴寂扯住了,他慢慢地凑近来,眉头压得很紧,凤目中幽光闪亮:“青娘,你与狄知非,很熟识吗?”
沈青葙再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事,诧异地停了半晌,跟着轻嗤一声:“熟与不熟,又与裴舍人什么相干?”
裴寂紧紧抓着她的袖子,声音哑下去:“青娘,你知道的,你知道有什么相干。”
手心里出了汗,染得袖口也开始发潮,她微微倾着身子向狄知非说话的模样再次浮上心头,让他片刻也不能安宁。
他是知道的,一直都有人觊觎她,可从前那些人,都不像狄知非这样,让他如此介意。狄知非与她年纪相仿,狄知非性情开朗,狄知非的笑容里不曾沾染一丝阴霾,就连她与狄知非说话时,也不由自主流露出毫无戒备的少女情态,那是对着他的时候,从不曾有过的。
手指移下去,慢慢的,一点点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裴寂声音喑哑:“青娘,别抛下我。”
沈青葙甩开了他。
“青娘!”裴寂很快又握住了。
灯笼被抛在道边,蜡烛翻倒,点着了丝绢的灯身,裴寂随意一脚踩灭,霎时间四周落进黑暗中,只余天上的月光,淡淡清照。
“青娘。”裴寂两只手都握住她的手,却还是觉得握不牢,似乎她随时都会化成风化成沙,从指缝间溜走,这让他前所未有的心慌起来,从前只是她不肯原谅,但如今,她要往前走了,要抛下他了,他该怎么办?
沈青葙用力挣了几下,没有能挣脱,压低声音叱道:“你放开我!”
“青娘。”
裴寂越凑越近,微凉的呼吸拂在她脸颊侧旁,鬓边的碎发微微摇动,沈青葙猛地一脚踩在他脚上。
裴寂微微嘶了一声,下一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青娘,”他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蹭上她的脸颊,“不要抛下我,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熟悉的沉香气包围了她,沈青葙在挣扎中碰到了他的胸膛,青衣下鼓起一圈,是包扎着的伤口,沈青葙下意识地停住了,低声问道:“伤还没好吗?”
“已经好……”话到嘴边,裴寂临时改了口,“还没好,三天换一次药,今天刚换过。”
怀中人立刻停止了挣扎,她是害怕纠缠中碰到他的伤口,让伤势加重。裴寂心里泛出一股沉沉的甜意。她口中说的无情,可她分明还是顾念他的,他没有看错,她虽然恨他,却也不是不想着他。
裴寂低着头,看着她玲珑的耳尖,试探着凑近了,轻声说道:“青娘,从前都是我错……”
呼吸扑在耳廓上,沈青葙心中一颤,立刻转开脸:“裴寂,你一直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那样待我?”
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半晌,裴寂涩涩说道:“是我错了。”
“我不要听你认错,我要知道,为什么?”沈青葙转回头看着他,“裴寂,为什么?你若是喜爱我,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提亲,为什么要让我受那样的折辱?”
“我……”裴寂目光闪烁,“你那时候,有婚约。”
“以你的手段,未必不能拆散婚约,”沈青葙仰脸看着他,双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色,“裴寂,为什么?”
“我……”尽管已经想过千遍万遍,事到临头,裴寂依旧无言以对,半晌,涩涩说道,“青娘,我们重新来过,我一定好好待你。”
“你连过去的事都不肯对我有个交代,却要让我相信你,”失望涌上来,沈青葙涩涩一笑,“裴寂,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心里一点点凉下去,沉下去,沈青葙低声道:“放开我。”
裴寂没有松手,下一息,沈青葙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神色冷淡:“放开我。”
裴寂终于松开了手。她没再停留,越过他快步向前走去,淡淡月光勾勒出她纤瘦的背影,孤独又坚定,裴寂心上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脱口说道:“我是因为……”
“不必再说。”沈青葙没有回头,只抬起右手,止住他的话,“裴寂,不必再说,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千方百计满足我写对手戏的爱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