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四周安静下来,银霜炭在炭盆里明明暗暗地燃烧着,陶罐里装了半罐鸡茸粥,靠在炭火边上煨得热热的,沈青葙手里拿着笔,正在仔细核对赏赐明细,王秀涨红着脸走过来,吞吞吐吐说道:“沈司言,白天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在背后议论沈司言。”
“谁能背后不被人议论呢?我倒是不计较这个。”沈青葙放下笔,看着她正色说道,“不过王典言以后与人结交,还是要擦亮眼睛才行。”
王秀有片刻怔忪,跟着意识到她是在说张玉儿,连忙分辩道:“沈司言误会了,张典言并不是那个意思,她,她只是怕我吃亏,所以多说了几句,沈司言千万不要误会她啊!”
误会么?沈青葙倒不觉得是误会,不过张玉儿每一句话都打着替王秀着想的旗号,王秀被她哄得久了,也就难怪到现在还看不透。沈青葙淡淡一笑,反问道:“是么?”
“是的,”王秀急急说道,“张典言人挺好的,她只是误会了沈司言,也并没有说什么,如今叶司言罚了她,她已经知错了,沈司言就千万别再怪责她了!”
人挺好么?沈青葙又是一笑,点了点头:“你这般真心实意相待同僚,很是难得。”
王秀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心里忐忑起来,还想要分辩时,又听沈青葙说道:“不过,能当面向你说的,未必是真心话,要想知道一个人待你如何,还要看她在背后如何说你。”
王秀心里模模糊糊的,又觉得听明白了,又觉得没听明白,就见沈青葙一双黝黑的眸子看着她,神色平静:“去做事吧。”
王秀懵懵懂懂地退去边上坐下,一边料理文书,一边翻来覆去琢磨着沈青葙的话,越想越是心乱。
二更鼓响时,初冬的寒气越发浸上来,沈青葙放下笔搓了搓手,走去炭盆边拿火钳拢了拢烧得半明半暗的银霜炭,又加了几块新炭进去,跟着净了手,揭开陶罐的盖子,鸡茸粥的清香气一下子就扑鼻而来,沈青葙拿起边上放着瓷勺,正要盛点粥吃挡挡寒气,忽地听见窗外一点细细的声响,却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似的。
这声音极轻,同在一室的王秀丝毫没有听见,可沈青葙耳力极佳,听得清清楚楚的,而且这声音响了一下之后并没有停,而是很有规律的,隔几息又轻轻响一下,倒像是有意在敲打什么似的,沈青葙忍不住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向外面看了一眼。
廊下那丛紫金竹背后露出狄知非的脸,朦胧的灯笼光底下向她一笑,眼睛又黑又亮。
沈青葙突然冒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有的人天生是适合笑的,尤其是这样神采飞扬,没有一丝阴霾的笑。
她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关上窗户向王秀吩咐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拢着氅衣出了门,原本是有点踌躇,待看见狄知非笑着从竹子后面钻出来,向她招手时,沈青葙不觉也笑起来,飞快地走到近前,轻声问道:“怎么了?”
狄知非四下一看,这里正在走廊边上,无论哪扇窗户打开了,都能看见他们站在一处说话,他如今却是担心会生出什么对她不好的流言蜚语,连忙伸手一拉沈青葙的衣袖,低声道:“跟我来。”
他来的时候都看好了,这一排房屋的转角处最是隐蔽,哪怕各屋里的门窗都打开也看不见那里,但站在那里却可以看到院里所有的动静,尤其转角挨着的那间屋子是库房,此时并没有人在,最是机密不过,躲在那里说话也能让她安心些。
沈青葙跟着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快步走到转角处,狄知非拉着她的袖子闪身往里面一躲,借着突出来的墙体遮住了身形,跟着笑起来:“深更半夜的,没吵到你做事吧?”
“还好,反正我手快,那点儿差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沈青葙回头看了看大块青砖垒成的墙壁,白天里看起来冰冷压抑,此时在夜色和灯笼的光底下,意外有些温润的光泽,再看那些掩在夜灯里的花草路径,一处一处都与白天全不相同,让她几乎有些认不出这个天天看惯的地方。
不由得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好生奇怪,明明是很熟悉的地方,可夜里看来与白天看完全不同呢。”
“是呀,”狄知非看着她,轻声说道,“夜里看与白天看,完全不同。”
夜里的她,格外的轻柔,灯笼的光从远处的走廊里漏出来一点,她的脸颊半掩在黑影里,半落在光线中,掩住的地方是神秘,露出的地方是朦胧,总像一副半开半卷的画图,吸引着他去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