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风吹起鬓边的碎发,沈青葙抬眼看着裴寂,心里突然有了一点预感:“什么?”
“你相信有前世吗?”裴寂低头看着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汽散在风里,“也许有的人,记得自己的前世。”
裴寂看见沈青葙的瞳孔缩了一下,清凌凌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依旧在她眼中,在她心上,这让他有了坦白的勇气,低下头轻声道:“青娘,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之前便已经见过你,仿佛我们之前,有过很多纠葛。”
然后他看见,她轻轻笑了一下,转开了脸。
裴寂心中一凉。她不信?
声音不由得紧张起来,裴寂急急说道:“青娘,我没有骗你!”
“裴舍人,”她望着寥廓的水面,笑容清淡,“我说过,从前的事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揭开手炉的盖子,轻轻吹了吹里面的炭火,漫不经心说道:“你看这炭火,烧过了便是烧过了,再吹也不会变成新炭,人也是一样。”
水边的风太凉了,吹得裴寂从头到脚,前心后背都是冰冷,好像结了冰一般,然而还是不死心,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同时看见了很多不曾发生过的事情,我看见你拿着匕首,刺向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声音苦涩:“那夜在破庙里,我再次做了这个梦,紧跟着心口上出现了一块红斑,之后又有很多次,我反反复复做同样的梦,青娘,我原是不信鬼神的,从那之后,却不得不相信,你我之间,大约是有许多纠葛的缘分。”
裴寂紧紧盯着沈青葙,他看见她的瞳孔骤然缩紧了,她脸色变得煞白,怔怔地看着他,裴寂怀着说不出的希望,又走近一些,轻声唤她:“青娘,从前都是我错……”
她却突然收起怔忪的神色,冷冷地摇了摇头:“裴舍人,人生从不能回头。”
她盖好手炉的盖子,转身向来路走去,越走越快。
裴寂突然恐慌起来,这种摸不到实地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可怕,她不在乎了,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青娘!”裴寂高呼着,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隔着几步的距离,沈青葙没有回头,只向身后摆了摆手:“裴舍人,不要再跟着我。”
裴寂停在原地,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满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不在乎了,她是真的,再也不在乎他了!
沈青葙快步向前走着,手炉渐渐冷了,脸上已经习惯了波澜不惊,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愤怒、不甘、委屈,种种情绪交杂着,怎么也不能平静。
原来他一次次提起那个红斑,竟是这个意思!
她也曾做过那个梦,她知道他没有说谎,然而就因为这个梦,他就可以那样对她吗?她的人生,就是因为这么一个梦,被打破打碎,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吗?
多么可笑,多么不值得!
沈青葙觉得眼睛很热,鼻子很酸,却只是咬着牙飞快地向前走着,怎么也不肯掉眼泪。
她已经哭过了,哭够了,她如今过得很好,她不会回头。
她曾经那么盼望他给她一个解释,但如今得到这个解释,却只让她觉得可笑。
前世,抑或只是一个诡异的梦,都不能成为他这么做的理由,他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他曾带给她最深的羞辱,他也曾舍身救她,他不欠她,他们一笔勾销,他们一别两宽。
沈青葙越走越快,穿过夹道,走上宫道,薄薄的风声在耳边拂过,有宫女和宦官脚步匆忙地来回奔走,直到最后,黄镜笑嘻嘻地迎面走来,高声招呼她:“沈司言!”
沈青葙停住了步子,脸上的神色还不曾整理好,煞白的脸色让黄镜吃了一惊,脱口问道:“沈司言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沈青葙迅速调整了神色,唯有微微沙哑的声音透露着她心里激荡的情绪,“黄内侍是来找我的?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陛下在仙居殿,要沈司言过去呢,”黄镜笑道,“沈司言快跟我走吧!”
他当先在前面领路,沈青葙跟在身后,慢慢吐着气调整着情绪,走出几步时,神色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却在这时,从道旁仙居院半掩的大门里,看见了徐莳。
她披着大红羽纱的斗篷,蹲在院里的雪地上堆雪人,不过她堆的并不是常见的雪娃娃,而是个胖乎乎的雪兔子,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体,白白的两只长耳朵,圆乎乎的短尾巴,眼睛是两颗火红的琉璃,嘴巴是一颗粉色的琉璃,此刻徐莳光着两只手正在兔子背上掏一个圆圆的洞,她脚边放着一盏精巧的莲花灯,似乎是要把这盏莲花灯放在白兔背上驮着。
徐莳一抬眼看见了她,连忙站起身,紧走几步来到近前,大红的斗篷将身后的雪兔子堵得严实:“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