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响时,裴寂还是没有回家,沈青葙独自在廊下徘徊等待,心中千头万绪,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这时候还不回来,难道是齐云缙?
“十一娘,”杜氏带着侍婢走过来,神色恹恹的,“叔叔还没回来?”
“阿嫂,”沈青葙连忙上前见礼,“怎么还没睡?”
杜氏叹口气,幽幽说道:“怎么睡得着。”
她望着前面正房里的灯火,低声道:“不但你我没睡,就连阿姑也没睡,阿翁到这时候也还没回来呢。”
裴适之极少晚归,沈青葙蓦地想起酒楼中齐云缙那句话,裴家那一大家子呢?心里砰砰乱跳起来,耳边听见杜氏低声说道:“白天里我回娘家了一趟,我阿耶说,圣人近来只宠信那个道士罗公,从前的旧人一概都抛在脑后,就连惠妃的恩宠也大不如从前,反倒是去年新进的徐才人十分得宠。”
这些宫闱中事,裴寂从不对她说,沈青葙此时听来十分陌生,只能凭着原有的印象问道:“若是圣人喜爱徐才人,是不是说太子能有转机?我记得徐才人似乎跟东宫有些关系。”
“她是崔良娣的表妹,按理说应该能替太子说话。”杜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我总觉得不踏实,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圣人似乎还没消气,全没有让太子出来的意思。”
她这些天忧心裴衡、忧心局势,正是满腹心事的时候,一旦开了头便只管絮絮地说了下去,于是沈青葙知道了,太子三少中已经有两位遭贬,三师也挨了训斥,东宫僚属更是几乎全军覆没,崔白被贬出京,太子宾客刘玄素被罢官,其他的多半也都被挑了错处,唯独剩下裴寂还没有动。
“叔叔是圣人亲手提拔上来,情分不同,”杜氏宽慰道,“圣人一向喜欢少年才俊,叔叔是长安城中头一个少年才俊,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裴寂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阿嫂。”
“叔叔回来了!”杜氏带着惊喜回头,待看清楚他只是一个人时,神色黯淡下去,“你大哥他,有消息了吗?”
裴寂低声道:“暂时没有,不过阿嫂放心,我和大人都在想办法。”
杜氏失望到了极点,眼圈红了,面上又不能露出来,强忍着酸楚说道:“那就拜托叔叔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夫妻说话吧,我走了。”
她快步离开,身影单薄,沈青葙无端生出一种唇亡齿寒的凄凉,正在怔忪时,裴寂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青娘。”
“三郎。”沈青葙定定神,抬眼向他一笑。
裴寂握了她的手向卧房走去,凤眸里泛着幽光,似是无意中问起:“你今天在家做什么?”
“没做什么,”沈青葙轻声道,“和平时一样,做做针线,看看书,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
侍婢端上晚食,裴寂摆手让撤下,跟着要水净面漱齿,随口问道:“没有出去吗?”
沈青葙心里一跳,忙道:“没有。”
她从不曾对他撒过谎,此时话一出口,只觉得面红耳赤,心里嗵嗵乱跳起来,连忙掩饰着问道:“大人怎么还没回来?”
“宫里有紧急文书,大人留下处理,”裴寂一边擦脸,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道,“你若是出去的话,记得多带几个人,一个人出门不安全。”
沈青葙慌乱之下,全不敢细品他话里的意思,连忙岔开话题:“母亲还在等大人的消息,你方才回来时跟她说了吧?”
“说了。”裴寂看着她,慢慢地擦干了脸的水珠,把手巾递给侍婢,沉声吩咐道,“都退下吧。”
侍婢们很快离开,屋里安静下来,裴寂抬手去摘发冠,沈青葙像往常那样凑到近前,轻声道:“我来吧。”
裴寂便低了头,让她来摘,可他终究比她高出一头,见她双手举着,又微微踮起了脚尖,仰着头似是有些吃力,便在榻上坐下,两条腿垂下来,身子向她倾斜着。
沈青葙站在他身前,摘了玉簪去掉发冠,又将他的发髻打散,让他浓密的黑发披散下来,他身上浑厚的沉香气味弥散开,让她惶恐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手指插在他发丝里,代替梳子慢慢梳着,沈青葙轻声问道:“三郎,阿兄没事吧?”
“见不到人,”裴寂伸臂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怀里,缓缓地吸着她身上的香气,“就连大人出面,御史台都不允许见面。”
沈青葙轻轻按揉着他的头皮:“要么你去向陛下求求情?”
裴寂的脸埋在她衣服里,许久才闷闷说道:“我求见过几次,陛下不肯召见。”
他又向她怀里窝了窝,姿态里带着无限的疲惫:“陛下跟从前不一样了,陛下如今,只愿意炼丹打坐,只肯听道士的话……”
他突然停住不肯再说,搂紧了她的腰,抬头看她:“你不用管这些,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