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燃还没说什么,就见她半路折返回来,抽出肩带上夹着的百元大钞,用酒杯压住,“扔钱犯法,那就只能麻烦老板娘替我转手出去。”
苏燃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想起在舞台的那一幕。她懂盛盏清骨子里的傲,但联想到她目前窘迫的境况,好心地提了句:“收下吧。”
盛盏清没动,笑说:“人穷志再短,那我这人算是彻底废了。”她挥了挥手,“走了。”
等那道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苏燃才收回目光。
她稍稍侧头,落着尘埃的窗台上半截红钞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杯壁沾染上的红唇纹路明晰。
-
酒吧后门连接着一条小巷,刚下过雨,青石板路上堆着一圈圈水洼,将上方的霓虹招牌印了进去。
盛盏清顿住,猛地抬腿踩下,“朝露”两个字瞬间支离破碎,溅起的水花蹿进鞋里,黏糊一片。
没走出几步,手机咚的一声。
盯着对话框顶上没有备注过的昵称,盛盏清顿了好久,都没想起这人是谁。
对方发了条链接,附带一句话:【麻烦给23号投个票,谢谢!】
很明显是群发的。
手指悬在屏幕上近一分钟,才点开,往下划拉,23号“知南”。
这个名字,盛盏清最近经常能从阿利他们口中听到,出道不过数月,锋芒毕露,出道曲《不落的星》至今占据着各大榜单前十的位置。
眼神放空了会,摁灭屏幕,后背抵住墙,低头衔住一支烟。
刚要点上,下垂的视线里忽然进来半边洗到发白的帆布鞋。
她有所预感地抬头,男生缓慢朝她走来,光影勾勒出身体清瘦挺拔的线条。
不太明朗的环境里,他有种病态的憔悴。
冷冰冰的白,极致的黑,青紫交加的伤口,三者间构成美学中极为突兀却莫名和谐的元素。
像是十七世纪从幽冥古堡里昼伏夜出的吸血鬼,清冷妖冶充满未知的威胁和侵略性。
光一眼,盛盏清便在心里定下一个结论:不该有交集的危险人物。
即便这危险人物在半小时前刚替她拦了一击。
盛盏清不着痕迹地抽回目光,将烟攒在手心,刚走出几步,期期艾艾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盏清姐,你有没有受伤?”
盛盏清屏了屏气息,不知道自己这会是该惊讶于他知晓自己的名字,还是他这副有备而来的姿态。
思绪飘了几秒,前者不攻而破。
一个名字而已,随便问个酒吧工作人员,都能知道。
只不过后者……
她脚步打了个愣,身子转回去。
他站的位置,檐上积水落个不停,一寸寸地将浅灰色T恤蚕食成大片的黑影。
沉默了会,盛盏清好笑道:“这位弟弟,回去照照镜子,看清楚到底谁被打成了猪头。”
江开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像是非要听到她的答案。
盛盏清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眼神,不自觉朝他走了几步。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小得可怜。
随口扯了句话,“你这痛觉神经有点迟钝啊。”
她贴近的时候,江开不自觉吸了口气。灼热的气息混着酒意发酵在空气里,他不觉得难闻。
“我已经习惯了。”他低垂着眉眼。
盛盏清愣了下。
习惯什么?习惯挨打?
但她不得不承认,弟弟这副模样有点可怜。
她目光还在他脸上打转,指腹摩挲着他受伤的半边唇角,忽地用力一按。
随后看见那双黑沉眼睛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无措。
“疼。”他低声道。
却又好像发出了不止一个音。
盛盏清无辜地眨了眨眼。
虽然弟弟的反射弧有点长,但也不至于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怎么说对方也算是半个救命恩人,盛盏清嘴下留情,“下次看清楚点,别随便窜上去替人挡刀,不值当。特别是像我这种漂亮姐姐,通常都有毒。”
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总而言之,替我挡刀,疼就是你自找的。”
说完,盛盏清看见对面的男生摇了几下头。
“疼不疼?”他轻微抬了下眉,手指贴近她细瘦的胳膊。
冰凉袭来,盛盏清不自觉一颤,随后条件反射般地挣开他的触碰,却见江开盯住她的手臂,半晌后抬手指过去,极低地说,“你受伤了。”
循着他的视线,那里有一道黑色纹身。从轮廓看,似乎是蝴蝶的半边残翼,大概是蹭到红油漆,看上去像擦破了一块皮,划出长长的血痕。
他的目光过于真挚,让盛盏清不由想起,在一个雨夜跑进她生命里的那只小野猫,也总爱用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看着她。
可惜它最后什么也没能留下,只告诉她一个道理:脆弱不堪的生命,永远耗不起缠身的病痛。
“你有病吧。”
她觉得没趣,收回手,踢开脚下的啤酒瓶,铃铃的滚动声音盖过脚步声。
戚戚漫漫的檐下雨有一下没一下地坠落在青石板路上,还没走出巷口,微信提示音传来。
是苏燃发来的消息。
【刚才帅弟弟问我你去哪了,那恳切的小模样我实在没忍心拒绝……你懂我的意思吧。】
接下来是两段语音,盛盏清直接转了文字。等字磕磕巴巴全弹出来后,她才垂眼看去。
【你放心,我刚才很仔细地替你鉴定过了,弟弟是个好弟弟,和你绝配。】
【我的阿盏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人替自己暖被窝了。】
盛盏清:“……”
又隔了两秒:【阿盏,对自己好点。】
她把手机揣回兜里,抬眸的瞬间,被风吹得斜碎的雨丝蹿进她眼底,不远处的昏黄灯火倏地变成失焦的光晕。
什么都看不分明的情况下,她脑海里无端跳出一张脸——
青紫色伤口错横,眉宇间绽放的却是她逐渐褪去的执拗与桀骜。
夏末的风不伦不类,带着滚烫又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能听到不远处几声微弱的喵呜。
鬼使神差般的,她再度将身子转过去,恢复清明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和另一双浸润着微弱灯光的眸子,在半空短短相交。
“这位弟弟。”
盛盏清叫他,却不急着说下一句。
许久,掌心那根烟终于被点上。
她缓慢吐出烟圈,算不上清润的嗓音随着黏湿呛人的穿堂风,抵达江开耳际。
“要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