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后,热络的场面一度陷入凝滞。
她在这些人面前总是扮演一个游刃有余的角色,如今这种处于下风的境况,不由让她升起彷徨又不适的感觉。
她脸色沉了几分,嘴角却依旧提着,压迫性的视线一寸寸地从江开身上轧过。
四角帐篷就这点大,别桌都在觥筹交错,这边除了几位当事人,都在暗暗看戏。
僵持的氛围在铃声响起的霎那,土崩瓦解。
盛盏清瞄了眼屏幕,腰背瞬间绷直,她站起身,扬了扬手机,“接个电话。”
她背影急促慌乱,阿利开玩笑说:“难得看见她这副样子,小伙子你有前途啊。”
江开唇角微扬,笑得心不在焉。
盛盏清在街角停下,几十米外是缭绕不息的烟火气。
夜色浓重,手机屏幕还在亮着,来电显示“妈”。
盛母苏文秋身体不好,平日里靠中药调理,作息时间极为规律,不到九点便睡过去。这个点打来,盛盏清没法不多想。
“阿盏。”苏文秋轻轻唤了声。
盛盏清听出她在电话里起伏不定的声线,“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苏文秋往客厅方向看了眼,拢紧披肩,沉默半晌终究没忍住,“妈梦到你全身是血地站在面前,哭着说‘妈妈,我好疼啊,你快来救救我’……”
安静至极的环境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能被放得无限大。
两百公里外的阳台,有人在低声啜泣,“可妈怎么都抓不住你,你就一直站在我面前,那血就好像流不完一样,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盛盏清表情僵了一瞬。
一场秋雨一场寒。榕树枝叶上蓄了不少傍晚下过的雨,风一吹,扑簌簌地掉个不停,顺着她宽松的领口不断下滑,冷到像往骨缝里淬了把冰碴。
她手指微颤,抽出一根烟点上,微弱的火光在距离眼睛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跳跃。
她眯了眯眼,沉沉吐出一口烟,笑说,“不都说了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吗?我上回还梦见自己尿床了,结果硬生生把自己吓醒,手往床单上一探,干的。”
苏文秋也知道这梦来得荒谬,打这通电话无非求个心安。
在听见日思夜想的声音后,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气顿时松了大半。
她破涕为笑,“你就跟我贫吧。”
又说,“妈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少抽烟少喝酒,伤身。”
盛盏清手一抖,烟差点没夹住,“您放心,我保准把自己养得跟那年画娃娃一样。倒是您,好好照顾自己。”
两边同时沉默下来。
盛盏清明白苏文秋想说的远不止这些。
这场秋雨没能洗刷掉蒙上路灯上的尘埃,晦暗的光线映不亮这片天。人行道上,五岁模样的女孩坐在男人肩头,慢慢闯进她的视野。
盛盏清目光微滞。
在这扑朔迷离的夜晚,忽而想起小时候,她总爱跟父亲盛明尧撒娇撒痴,非要坐在他肩头,在伙伴面前炫耀自己的父亲就像动画片里的盖世英雄那般,强大到无所不能。
那时候,盛明尧总会满足她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将她扛在肩头,他的手会牢牢牵住她,掌心宽大而温热。
彼时她不知天高地厚,更不会明了,盖世英雄的肩上,是他的天。
盛盏清踢着脚边的碎石子,生硬地问了句:“爸最近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苏文秋说,“只不过最近老是下雨,湿气重,关节老毛病又犯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盏。”
“嗯?”
“如果一个人在越城生活得太累的话,就回家吧。”
“嗯。”
“至于你爸那边,我会好好劝劝他的。”苏文秋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忐忑,“你是他唯一的宝贝,父女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盛盏清嗓子突地有了些哽意。
烟酒伤喉咙这事果然不假。
她抬手抵上喉咙,曲指捏了捏,等到胀痛缓解后,笑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行我知道了,我保证今年过年一定回家。”
苏文秋嘀咕了句,“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挂断电话,盛盏清唇角的弧度慢慢垮了下来。她将后背往树干上一靠,余光瞥见花坛边上的白色衣角。
“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他拐了出来,声音很轻,“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盛盏清一点要和他废话的意思都没,“不是说有东西落在你那了?”她摊开掌心,“这里没别人,给我吧。”
她料定他在骗人,却意外听见他说,“东西我今天没带出来,在家里。”
“……”
“逗我玩呢。”她掉头就走。
“盏清姐。”背后传来一道急促的男嗓,他拉住她的手臂说:“我没骗你,你落了一条项链,上面有个蝴蝶吊坠。”
盛盏清怔了怔。
听他描述,这确实是她遗落的东西。那天回家后,她才意识到项链丢了。等到她回酒店,前台跟清洁工确认后,告诉她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她说的东西。
然后她沿着记忆里的行动路线,倒回去走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盛盏清略带审视的目光投向他,话外夹枪带棍,“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你怎么才想起来这事?”
她很难不怀疑他没有别的意图。
在她的发难下,江开声线压得很低,“最近有些事忙忘了,刚才看见盏清姐,才想起来。”
盛盏清这才想起许嘉阳前几天说的话,意识到自己的揣测伤到他了,但她也不是那种轻易开口道歉的人。
她避开他的视线,“你家在哪?”
“就在附近。”他面上有掩不住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