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方下了一夜的细雨,窗外烟雾朦胧,翠绿鲜红,花木笼罩着缭绕云烟,仿若人间仙境。
程予清晨醒来,对着窗外景色愣神了一阵子。
似云端了早膳进来:“五爷想什么呢?”
程予敛下眸子,默不言语。
似云体贴布了菜,“五爷今日好不容易休沐,可要出门?”
程予神色淡淡:“今日不出门。”
似云听了,笑着退下。
一向忙碌之人,倏然空闲下来,倒显得无事可做。
用完早膳,程予独自在府上散步。
如今春色正浓,芳草幽香,踱步其间,却是心旷神怡,忘却烦心之事。
临近府上建的碧湖,远远地,程予便望见那抹纤细瘦弱的倩影。
她身姿绰约,临着湖边而站,却显得有几分寂寥。
宋绵似乎也听见了动静,悠悠回身,发现来的程予时,明显意外。
“五叔。”她规规矩矩地向他问安。
程予与她隔了几步远:“为何总是来这儿?”他已不是第一回见她独自来这儿了。每次见着她,她眼中皆是蕴含的忧愁寂寥、伤春悲秋。
“五叔不觉得,这儿的风景美么?”宋绵望了眼碧绿无波的湖面,感慨而言。
“自然是美的。”这湖可是府上费了好大的功夫建的,消耗了大量的人力金银。
“可惜,景色再美,于我而言也只是无心欣赏。”宋绵怨叹,垂了眼眸,“这里景色如此美,五叔合该好好欣赏,我就先回去了。”
宋绵顺着来时的路而去。景物再美又如何,却不能消散心底的悲寥。
满园风景,少了最想见之人,程予也没了欣赏的心思。
一路沿着青石路走,没多久就到了他的母亲程老夫人的院子。
皇帝爱长子,民间爱幺儿。程老夫人这辈子养育了五个子女,最为疼爱的却是程予。
“难得你今日在府上,晚上的家宴,可不能再缺席了。”程老夫人叮嘱他说。
程予点头应下了。
程老夫人叹了一气:“仲卿,我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瞧见你娶妻生子,你不愿意,我也逼不得你。为人母亲,自然是希望见到自己的孩子过得幸福快乐。”
她的这个儿子,自小就天资聪颖,比她另两个儿子都要强的多。可他的一门心思却扑在立业上,迟迟不肯成家。
程予道:“母亲教训的是,是仲卿不孝,辜负了您的一番期盼。”
程老夫人面露忧愁:“唉,罢了罢了。天命如此,我也改变不了。”
程家家宴,自是老老少少齐聚一堂。
程予向来寡言少语,即便是在府上,也甚少言语。
家宴向来无趣,他坐了片刻,却想回去了。
路经女眷席位,他却听得到他三嫂秦氏的刻薄刁钻之语。
“我家三郎,如今也二十好几了,你却依旧未有所出。女子无后,便是不孝。也不知老天为何这般惩罚我,让我家三郎娶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回来。”
这话着实难听,当着程家众人的面,被训之人,却是神色冷然、淡定自若,却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默默打量了她许久,程予出言道:“若是如三嫂所言,二十好几未有所出便是不孝。如今我已是而立之年,却还未曾娶亲,那岂不是极为不孝了?”
以如今程予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即便程予尊称秦氏一声“三嫂”,秦氏也不敢当着众人之面给他脸色瞧。
方才咄咄逼人、气势凌人的秦氏,一时之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宋绵似没想到程予竟会为她说话,望着他的眸子里划过一抹错愕。
从家宴里出来,程予原是打算闲庭漫步一阵便回去。
谁知半道上却碰见了宋绵。
因着方才之事,宋绵对他心存感激:“方才家宴上,多谢五叔替我出言。”
她身段纤弱,穿着素白罗裙,静立在月下,面容姣好无双,眉眼纯净清秀,肌肤光滑如玉,宛如月下仙人。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程予漠然道。
宋绵坚持道谢:“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五叔。”
程予看了她良久,忽然问了句:“嫁来程家,后悔吗?”
宋绵默了瞬,冷然道:“后悔又如何,再后悔也不能改变什么。”
程予望着她清冷的神情,心中生了怜惜,可却只能紧紧揪着拳头,克制着搂她入怀的冲动。
宋绵并无察觉,望着他说:“天色已晚,五叔早些回去歇息罢,侄媳先回去了。”
“侄媳”二字,令程予的眸色暗了暗,直至宋绵走远了,他依旧站定在原地。
月光清辉,照的他形单影只,寂寞孤冷。
若是,他能早些与她重逢便好了。
宋绵刚嫁进程家时,程予一眼便认出了她。虽然她的容颜早已长开,可那双灵动纯净的水眸,令他一眼就能认出她。
时隔数年,她显然已经记得不他了。
新妇见礼时,她规矩端庄地叫他“五叔”,程予却觉得心里像是缺失了什么。
之后的日子,他常常见她一个人站立在湖边,望着眼前光景出神。
他知晓,她心里在难过些什么,可他却帮不了她。
因为,她是他的侄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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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派程予到襄阳勘察的圣旨下来时,唯一让他心有牵挂的,唯有宋绵。
听说,她怀有身孕。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
襄阳地处偏远,离京城也是许久的路程。
每到夜里,程予便会抬头望天。月亮皎洁,悬空而挂,不知此时,她是否也站在夜空之下,遥望这轮明月。
难怪古人常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因着她,他却也害了这相思。
京城的消息传来时,程予人还在书房。
常勤得了情报,也是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向他禀报。
他家五爷远赴襄阳,却还派人暗中观察着三少夫人。五爷对三少夫人的心思,常勤又如何不知道?
常勤战战兢兢地进了书房,就连程予也发现他的反常。
笔尖沾了墨水,程予头也未抬地问:“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常勤默了半晌,终是道:“五爷,京城里传来消息。三少夫人她……逝世了。”
原是在写字的程予,猛然抬了头。手中握着的狼毫笔忽然被折断,他如鲠在喉,良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常勤痛色道:“五爷,三少夫人是难产而亡的,请您千万保重。”
程予犹如听了晴天霹雳,双目空茫,心如刀绞。